第386章 問詢南來北往的客(四)(1 / 2)

袁慶芬生完立冬後,郭長有竟有三年時間沒有回家,是曆次不辭而別在外邊呆得時間最長的一次。30歲不到的袁慶芬一個人拖著5個孩子,忙完隊裏的活兒又要忙家裏,瘦得像個幹癟老太太。

村裏的女人背後都說:“男人在外邊野,慶芬肚子這回倒可以空下來,歇一歇了。可是,沒有男人滋養,慶芬又像是地裏斷了雨水的秧苗,鬧不好要枯死的。”

袁慶芬果然身體漸漸開始出毛病了,臉頰潮紅,幹一點活兒就大口大口地喘氣,深更半夜還不住地咳嗽,一次竟然咳出血絲來。

家裏的重體力活兒多虧了弟弟鐵蛋兒。鐵蛋兒這時候已經長成了高高壯壯的大小夥子,比他爹袁興武還高出半個頭。

這年初冬的一天上午,外麵剛剛下過一場小雪,把秋收後的黑土地變成一片銀白。太陽出來了,喜鵲在樹上“嘰嘰喳喳”地歡叫著。都說喜鵲叫喜,今天正好是郭家小兒子郭立冬過4歲生日,早晨吃了母親給煮的紅皮雞蛋,小立冬跑到門外跟二哥郭夏至、三哥郭立秋用小鏟子玩雪,大哥郭芒種9歲了,正坐在炕上跟大姐和媽媽搓新玉米,準備拿到隊上的磨房裏磨成麵粉貼餅子。新玉米細細地磨了,做出的餅子黃燦燦的,一麵帶著不軟不硬的鍋巴,咬一口,有一股特殊的清香味兒。

這時候院門口出現了一個人,背著個麵口袋,手提著旅行袋,斜挎著帆布包。6歲的郭立秋和4歲的郭立冬對這個陌生的來客感到好奇,8歲的郭夏至雖然也不認識來者,但是他的智力已經達到了懂得推理的程度,他猜測這個人就是媽媽晚上躺炕上不厭其煩地講白天站地裏跳著腳罵的那個“二流子”,別人家孩子都有偏他家5個孩子缺少的爸爸。

郭長有從這個大孩子的眼神中捕捉到了驚喜,小聲問:“你是芒種嗎?你媽和你姐在家嗎?”

“我不是芒種,我是夏至。”郭夏至急忙更正道,“我媽和我姐還有芒種在屋裏搓苞米呢。”

“嗬,夏至都長這麼高啦。如果我沒猜錯,這倆就是立秋和立冬嘍?”郭長有故作得意地說。

聽到門外的動靜,袁慶芬慌忙趿拉著鞋跑出房門,見院子中間站著的這個人,頭戴一頂棕色狗皮帽子,皮毛上掛著白霜,身穿軋成一道一道的黑棉襖,腰裏還紮了條黑布帶子,正是她那個“挨千刀的”當家的郭長有!

這一次兩人分別的時間最長,三年寒來暑往,1000多個日日夜夜,袁慶芬肉體和精神受到多少痛苦煎熬啊!在這一刻,所有怨恨和委屈都化作奔湧而出的淚水。袁慶芬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隻是一抽一抽地哭泣,連破口大罵放聲哭嚎的力氣也沒有了。

郭長有挑一塊幹淨的地麵放下麵袋子和旅行包,伸出兩隻手拉妻子,袁慶芬坐在那裏不肯起來,郭長有橫著抱起媳婦進屋,放到熱炕上。媽媽一個大人卻像孩子一樣讓人抱,5個子女都覺得新奇。郭長有用目光慈愛地掃一遍5個小毛頭,去外邊一件一件搬回自己的行李。望一眼搓了半簸箕的玉米,擺了擺手說:“今天中午咱不吃苞米麵餅子了,叫你媽烙糖餅!”邊說,邊把麵口袋提到炕上。聽說要有糖餅吃,5個孩子臉上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那天的午飯真是香甜啊!足可以鐫刻在5個孩子童年的記憶裏,那是爸爸回來的味道,郭立春至今記憶猶新。母親在磨石上磨刀霍霍,抓了一隻老母雞殺了,燒一鍋開水,指揮芒種和夏至兩個褪雞毛。母親自己則從大缸裏撈出一大棵酸菜,慢慢地片薄,細細地切絲。不一會兒,雞肉燉酸菜的香氣已經彌漫了整個小草房,並嫋嫋地飄散到小院裏,飄在了第四小隊半條街。郭立春在灶下燒火,爸爸親自和麵、捍皮兒、包糖,烙了滿滿一泥盆的糖餅。糖餅就酸菜燉雞肉,這是怎樣的人間美味啊!5個孩子隻顧埋頭吃,等到終於感到吃飽時,都撐得直喊肚子疼。

郭家小院傳出的與眾不同的奇特香氣喚醒了上河大隊四小隊半條街人沉睡的記憶,那記憶是10年前村口老柳樹下的第一聲“喚頭”響,是小草屋裏一聲接一聲嬰兒的“哇哇”啼哭,是男人不辭而別後女人淒厲的哭號,是老袁頭一聲震天動地的怒罵……

“刁妻逆子浪蕩婿,不要臉的親兄弟”,是人一生遇到的最不堪卻又難以擺脫的親情,袁興武原本慶幸自己與這些毫無幹係,卻不幸得了郭長有這個“浪蕩婿”,讓他在村裏顏麵掃地,怎能不怒火中燒,想起來就恨得牙直癢癢,提起來就忍不住要臭罵一通。

外孫子立夏來了,站在門口,怯怯地報告說:“姥爺,我爸回來了,讓我請你過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