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夫子(1 / 1)

草木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

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

韓愈的這一首《晚春》,說的是春天將盡、夏日複回所見之景:花樹繁豔多姿爭領春景,榆柳紛飛消散漫天作雪,讀起來似乎春意惆悵,解意處卻是舌底生津。如今這樣富麗的景色重入村帷山窗,山村私塾更是漏僻多風,早關不住了春意熱鬧。幾個頑童不理會講書夫子的“之乎者也”論,心思早不屬孔孟,小猴兒似的抓耳撓腮,幻想著在野外追逐清風捕捉蝴蝶的情景,那樣的熱鬧可不強過了在這裏聽著個老頭子絮絮叨叨,纏雜不清嗎?

講書的夫子是一個清臒瘦削的白發老者,早已年過半百,知天順命了,人似乎也有些糊塗,經常被男學生們捉弄,但是學問卻好,因此負責私塾的教學。要不是男學生們的父母管束著,此時這清香微嗅的村塾中隻怕早已空無一人了。

此時夫子講的是《論語》中的一段話,隻聽他慢吞吞的讀道:“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讀畢,男學生們搖頭晃腦的重複一遍,那咿咿呀呀之聲仿佛起始學語的孩童。夫子再讀一遍,男學生們述之再三,夫子便開始粗講文義。講過之後,詢問有無不懂之處,有則釋疑,無則帶過。男學生們雜亂無序的答說“沒有”,夫子側著半聾的左耳傾聽,那聲音不似往常,毫無生氣,打眼偷瞧底下書桌上歪坐著的那些學生們,一個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眼睛盯著窗外,哪裏還顧得了讀書的事情。

夫子假作不知,雙手不住摸著頦下那叢花白的山羊胡子,思索著該怎樣作一番宏論,勸思退行,將他們重新引導到書本上來。他腦中思索,嘴上不停,正是籌思善策之際,瞥眼看見左邊角落裏的一個孩子看的最是醉心,以手支頤,書已放到一邊,手中握著的筆從眼前橫掠而過,由於眼路向外,擋不住他的視線。夫子邊說文意邊步履蹣跚的靠近那個學生,他還渾然不覺。夫子童心大起,要嚇他個好的,拿起輕顫的右手冷不防撓他一下。那學生思緒遊走之際,驚覺一隻冰冷幹枯手爪著身,這一下魂飛魄散,“啊”的叫出了聲。他這一朝被嚇,也無心遊思他顧了,心裏都是夫子手爪的陰影。男學生們見夫子逗趣,無不爭先恐後的哈哈大笑。

夫子裝模作樣的“哼”了一聲,背轉雙手向書案走去。男學生們雖說平時胡鬧,可是惹得夫子生氣也不禁害怕,要是夫子在他們父母麵前告他們“滋擾學堂”,自己可吃罪不起,於是一個個斂氣摒神,再不敢出聲。要知道這夫子在他們父輩祖輩也還是夫子,可謂德高望重之至,別說這些頑童,就是他們的父母都要禮讓三分,他們哪敢得罪。

夫子將書扔到身前桌上,那書“啪”的一聲跌在上麵,打開的部分已經合上,男學生們低頭不語,學堂上一時鴉雀無聲。夫子轉過身來,有人抬眼瞧他,見他一臉嚴肅,嚇得又低下了頭。夫子沒有說話,而是顫巍巍的轉身走到書案邊坐下,扭頭看著窗外說:“紅香綠玉,宜人眼目,這景色當真難得。”他似乎是在自說自話,可是嘶啞的聲音傳遍了學堂,明顯是要在座之人全都聽到。他說完這句,看著下麵坐著的男學生們,一改平時的口口婆心,轉而說道:“讀書非一日之功,這樣悶煞人的午後,便準你們早些下……”

他話還沒有說完,男學生們如蒙大赦,一個個又如鼓噪的鬥雞般精神抖擻起來。夫子伸手製止了他們,道:“你們卻不可玩鬧太過,記得早些家去,這孤荒之地山多路少,遇上了狼不是耍子,記住了嗎?”男學生們大聲答道:“記住了。”那聲音震耳欲聾,卻又利落短促,隻等著夫子一聲令下,便要作鳥獸散了。

夫子揉搓著眼睛,長時間盯著書本使他的眼睛有些幹澀。他笑望著底下這些學生,幹癟的皮膚卻未在臉上拉扯出新的紋路,他已滿臉皺紋,他張嘴說道:“去吧。”話音剛落,男學生們箭一般去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