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男學生們消失在綠柳紅鬆間,夫子回目瞧著眼前,見下麵的書桌有如秋蝗啃齧過的麥田一樣零亂。夫子先收拾好自己桌麵上的筆、墨、紙、硯,然後穿過一排排為寬大書桌分割成的過道,又不厭其煩的整理起學生們的桌麵,將未及收好的文房四寶歸於原處。
由於老邁,他的動作看上去有些遲緩,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收拾完全部。之後無事可做,他站著歇足之時,便盯著空無一人的學堂發呆。這偌大的私塾沒有了學生,仿佛山穀中的佘田未長出莊稼。看了許久,他忽而輕歎了一聲,看看天時已晚,關好門窗後,他便順著村塾旁的一條荒徑向村外走去。夫子不住村裏,他的草堂在離村五裏的掖丘山下,早晚兩次,他都要沿著村中與此山唯一的通行路徑或來或去。
掖丘山是一座荒山,不知從何時起便不生草木,與周圍林泉掩映的環境大相徑庭,仿佛在回黃轉綠之時時間老人單單忘記了它,亦或是將他的時間閾值永遠設置成了冬天。姹紫嫣紅自此而斷,它那光禿禿的樣子使它看上去沒有了南方高山的靈動,像繼承了北方高山的笨拙。
傳言掖丘山中生有邪祟,這才枯盡草木,由是無人敢顧。夫子幾時住在這裏的,如今活著的村人已無人知曉,他們印象中他一直出入其間,像一隻留鳥,任風霜拂去青絲,仍固守著不肯離去。人們曾勸夫子搬回村裏居住,他年事已高,起居出行都需要人來照顧,一人獨居,多有不便。那山離村雖不甚遠,可在他無異於跋涉,每天來回辛苦不說,要是半路遇到風雨,以那道路的崎嶇,他能不能回去還是個問題。
夫子對眾人的勸誡不以為然,隻是搖頭不應,說什麼都不願意回村定居。眾人要逼得急了,他便念著兩句詩文胡柴:流水階除靜,孤眠得自由。眾人不解,他便大笑而去。人們無可奈何,知道他執拗不通,多次勸誡無果,也隻好罷了。
此時夫子走在炎日緩墜的小路上,雖是暮春時節,可也異常煩熱,長時間曝露在外,他覺得整個身體仿佛都因缺水而像掖丘山的草一樣幹枯了。如今這副身體已經成了拖累,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走了這麼久,離家似乎還有“十萬八千裏”遠。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盯著隱現的草堂,不時的咽著口水。不知走了多久,他終於回轉來了,看著觸手可及的門扉,他竟而跑了幾步。他推門進去,像一個迫不及待等著拆禮物的孩子似的抓過灶上放著的用葫蘆刳成的水瓢,伸手舀了大半瓢水,毫不費力就提了起來,也不知他哪裏來的力氣。他抬手湊到唇邊,“咕嘟咕嘟”的一口氣喝了個飽。
喝完水後他將那瓢連著裏麵殘餘的清水一同拋回到了甕裏,整個人退了幾步,攤坐在牆邊放著的一張硬板床上,胸口起伏不定。這段路程對於他來說實在太辛苦了,要不是多年來已養成習慣,他恐怕很難堅持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