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W市,葉苜蓿想不出自己還可以去哪裏。一路顛簸,她帶著兒子來到C大,住在校外的一間小旅館內。已是深冬,這幾日溫度降得越發厲害。大雪下了一場接一場,厚厚的積雪像條巨大而沉重的羊毛毯子覆蓋在地麵上,閃著刺眼的白光。
葉苜蓿所住的樓層房間正好對著C大的球場,她默默地佇立在窗戶邊,失神地眺望著被白雪覆蓋的球場,身後床上熟睡的小男孩呼吸均勻。
在C大那三年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一幕幕湧上心頭,想著離開C大後這七年來一場場蒼涼遭遇,葉苜蓿倏地覺得身心疲憊,連靈魂都滿是倦意。天已入冬,她已長大,學會獨立,學會堅強,學會不再掉眼淚,但卻依舊學不會忘記顧南生。
是不是總有那麼一個人,他眉眼帶笑打你的生命中過,不短暫,也不漫長,卻足以讓你體會幸福,領略痛楚,回憶一生。這個世界最殘忍的一句話,不是對不起,也不是我恨你,而是,我們再也回不去。再也回不去,就是這樣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生生將兩個原本親密的人隔為了疏離。沒有經曆過的人,永遠都不會明白,那是怎樣的一種切膚之痛。
十年的時光如泛黃的舊照片,過不去的都過去了。是誰說過,有些愛,終是散落在浩浩蕩蕩向前奔淌的歲月洪流裏。
盯著窗外被夜色籠罩的C大球場,呼嘯作響的風聲,還有漸漸深沉的天光,讓葉苜蓿生出一種時光流逝得非常緩慢的錯覺,心裏湧起龐大的失落來。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時光,青春很美麗,也很無情。
看著仍在睡夢中的孩子,冰涼的液體無聲地滑落。原來最孤單的是我還是那麼想你,原來最悲哀的是我不能麵對自己。
曾經以為,女人都是飛蛾,生性擅長不怕死地撲火。後來才知道,原來也有一種女人是候鳥,無論如何,都沿著一個預定的軌跡,固執地飛翔。你可以說是去追尋什麼,也可以說是躲避著什麼。
就像釋迦牟尼臉上的表情永遠是慈悲,可千山萬水五行三界卻還是逃不過一個空。
顧南生,我們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嗎?
有些人,她們的心田隻能耕種一次。一次之後,寧願荒蕪。後來的人,也隻能眼睜睜看它荒蕪死去。而葉苜蓿卻將她最好的青春都灌溉在這個男人身上,用盡了笑和淚,讓愛了芽,可是最後卻沒開出一朵花來。或許,愛情真的就像王子尋找公主。那麼多的玻璃鞋,很多人適合,沒有人會獨一無二。
靜靜撫摸著手腕上如同歲月一樣早已漸褪色彩和光澤的三葉草手鏈,葉苜蓿終於相信有些人自己永遠不必等,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待了幾天,回到W市,孤兒院已經恢複了安寧。依依不舍地將孩子交給陶阮安,葉苜蓿又隻身趕回住處。
剛踏進小區門口,就注意到樓下走道外佇立著一襲黑色風衣的男人,手中香煙的光點在昏暗的路燈下明明滅滅。覺察到了身後有腳步聲,男人下意識地向牆邊退去,讓出道來。隨之不經意抬頭的那一瞬,“苜蓿!”
憔悴的臉色,深陷的眼圈,葉苜蓿來不及掉頭,顧南生就快步上前緊緊抱住了她,許久,嗓音嘶啞道:“我想你……”
簡單的三個字,讓葉苜蓿頓時失去了掙脫的勇氣。為什麼,那麼痛苦地想要離開一個人。又為何,那麼輕易地就陷入他溫暖的懷抱。
不遠處的陰影裏,另一個男人拳頭緊握,寒風吹過他單薄的胸膛。
“苜蓿,你還是選擇回去,回到他的身邊。”蘇澤蒼涼的聲音在心底無力地響起,他同樣找遍了W市,也去了趟C大,隻是當他在校外一家賓館住宿登記表裏找到那個熟悉名字的時候,卻被賓館老板告知她已退房走人了。
當蘇澤趕至車站,站內滾動信息牌上顯示去往W市的車半個小時前出站了。當他趕來小區,卻又發現顧南生已然佇立在那兒。
“苜蓿,為何我總是慢了一步?”
慢一步表白,慢一步守候,慢一步擁抱……看見他們身影重疊的那一瞬,蘇澤仿佛聽見了全世界崩潰的聲音。長久地,艱難地,蘇澤低垂著眉眼,轉身離去。
“南生,我們還是放過彼此吧。”片刻的溫存過後,殘忍的總是現實。潮濕的聲音從脖頸處傳來,顧南生不禁打了個寒戰。這是他回國以來,葉苜蓿第一次如此親昵地喚他。
雖是親昵,卻又不感受不到半點兒暖意。
走得很急的都是最美的風景,傷得最深的總是那些最真的感情。顧南生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承受這一天的到來,可當真麵對,才知道他也不過是個脆弱的人。癡癡的懺悔,癡天使忘記說愛你癡的等待,終究無法再喚回眼前這顆被背叛被重創的心。
從顧南生懷裏抽身,葉苜蓿頭也不回地進了電梯。冷清的房間內,女人精神恍惚地從抽屜底層翻出了一個紅色證件。
“結婚是好事,小姑娘開心點兒嘛!”“小夥子,靠你老婆近點兒,兩人親熱點兒!”想起那年她和蘇澤兩人在民政局登記結婚的時候,硬是被拍照的工作人員催促得擠出尷尬笑容的她,和西裝筆挺的蘇澤兩人似親密又似生疏地靠在了一起。
看著證件上青澀的照片,那時候自己還有點兒嬰兒肥,那時候蘇澤還很是嚴肅。冥冥中,葉苜蓿似乎覺察到有一雙無形的手推動著紗輪,編織著無常的命運。又或許,他們三個人注定要在愛情的國度裏顛沛流離,綁帶著命定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