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鬥茶師(三)(1 / 3)

那男子拿出來篩開茶粉的精巧網篩,眾人可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一時隻覺綠塵輕揚,香氣散漫開來,已有人忍不住叫好。

「好俊的手法!」但也隻敢輕輕發出聲音,隻怕纖致柔密的茶粉便因這一聲喝采而吹飛了。

金昔專注已極,對四周動靜恍若未聞,他將兩勺分量的茶末細細篩進了白瓷碗,碗沿居然粒粉未沾,仍是潔白純淨。接著,他提起小二剛端上的趵突清泉水,徐徐衝入瓷碗。

右手持茶筅,左手扶著茶水半滿的瓷碗,金昔手裏的動作極其迅捷,神態卻無比從容淡然,在瓷碗中來回拂擊出一波又一波的綠浪,碧色新光在碗中蕩漾,熱氣蒸散,淡香清鬱透骨──半滴不灑。

不多時,綠水青波已被一層如煙似霧的乳白浮沫密密掩蓋,在瓷盞的紫色釉絲之中,延展出了甚是高雅的雲紋。

倘若方才還有人知道要喝采,如今在茶筅擊打出的沉香鬱鬱之中,可是一聲也發不出來了。

打破一片驚讚沉默的,是輕輕放下茶筅,悠然一笑的金昔。

「容容姑娘,此盞新茶,金昔獨為你奉上。」

容容眯著雙眼接了下來,茶香在她敏覺的五感裏無限擴展,直融進了心脾深處。初時,她還曉得自己是微醺,現在卻已是全然沉迷而不自知。

一端一接之間,碗中的雲沫沒有絲毫消減,仍是皓皓淨白。這白瓷碗中沒有仙法、沒有仙佛之力,不過是凡人一手創造出來的瞬息之美,卻如此漾漫著悠微的靈氣。容容凝視著茶碗,幾乎看得呆了。

最好的茶,研得最細的茶末,技藝最精湛的鬥茶師,不過如此!此刻,周邊圍觀的群眾已鼓掌叫好了起來。

但容容聽不清。

「容容,若想歸還茶碗,你自己來找我……」金昔似乎傾過身來,向她的耳畔說了些什麼,容容也沒有聽進耳裏。

金昔將茶具收攏進了包袱中,起身便要回房歇息,掌櫃的連忙來攔住他:「這位茶師,閣下可願意在住下來的幾日,每日在我仙客居點上這樣一杯茶?茶葉和您的食宿費我全都出了!我都包了!您說可好?」

眾人的跫音隨著金昔的離去而飄然逸散,但容容什麼都沒有聽到。她的身、心居然被一碗茶收攏了。

像是金昔不知何時,用他吐出的如魔嗓音、身上逸散的新柔清香,把她的五感全都包覆在他的氣息裏麵。

他就像碗麵上那皓潔不散,揪緊香氣不放的雲紋,糾住了她的半顆心。

幸得,她還剩下半個人的知覺,得以聽見那兩個從不同的位置發出,但幾乎同時響起的聲音。

「容容,容容?茶中可有古怪?你是怎麼了?」

「沒想到偶爾跑個腿,還能撞見容大小姐凡心大動的時刻,真是值回票價!」

臭小蛇?還在悠然回味金昔姿態的餘韻未退,容容已順著培養了六十年的本能揚起頭,朝著子珩發出聲音的樓梯口怒瞪。

他果然在凡間,更在此處!臉上居然敢對她露出了看好戲的嘲弄謔笑!連帶著他身邊那個相貌雖清秀,看起來卻呆頭呆腦的凡人,她都一概看得極不順眼起來。

「臭小蛇!少來打擾本姑娘雅興!我喝了茶再找你算賬!」她強忍住怒火,不希望品這一碗茶的氣氛都給毀了。

但,惇和卻走到她身邊,輕壓著她端茶右手的衣袖,臉色有些凝重。

「容容,這茶,師兄總覺得不對勁。」

子珩壞笑:「我也勸你還是別喝,就算是多情郎君的一片心意……總是萍水相逢,誰知他安的什麼心?」

他倒不是開玩笑的。惇和與容容兩人一直待在雅閣,或許沒有發覺,但他是和殷天官從外頭送餅而來,一路完全沒有感受到此二人的仙氣,隻嗅著絲縷幽然的茶香,循茶香而來,都走上了階梯才察覺不想碰上的這兩人居然在此,這聞起來絲毫無害的平凡茶香,怕是大有玄機。

不過,他不勸則已,這幾句唯恐天下不亂的「勸告」過後,容容憤而推開師兄的手,賭氣似地一口氣把茶喝幹了,將茶碗重重拋在鋪了絨布的桌上,撞出一個悶響。

帶著乳甜的雲沫香氣還圍繞周身,入口卻有意外的微苦。果然,就算聞起來再甜美,本質畢竟仍是有著苦味的茶,而且是帶澀的新茶。

剛剛金昔要她吃的糖,效果在飲了茶後才呈現。

最後的韻味,居然是從喉裏漫出香氣純恬的回甘,甜香漾到舌尖,再滲透唇上,甜甜的,像一朵蜻蜓點水的吻。驚愕之下,容容輕撫著唇,一時忘了與向來交惡的子珩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