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蒙得恩進來了,說:“楊秀清來了,在門外。”

洪秀全與馮雲山對視一眼,問:“怎麼不進來?”

蒙得恩神秘地笑著,說:“大概,他那倔脾氣又發作了。”

洪秀全沉吟了一下,走了出去,馮雲山也跟了出來。

17.院子裏洪秀全笑吟吟地站到了楊秀清麵前:“怎麼不進去?有什麼急事嗎?”

楊秀清低著頭說:“我不配擔當重任,我是來向洪先生辭任的。”

洪秀全麵容和藹,說:“這是從何說起?誰說你不配了?”

楊秀清說:“羅大綱、蘇三娘的事。你去替我月下追韓信,你替我去下跪,這比打我臉還叫人難受,我受不了。”

洪秀全說:“你我是兄弟,我替你去道個歉,有什麼?你不去,我也不去,眼看著我們失盡人心嗎?”

楊秀清說:“所以……我不敢再當大任。”

“笑話。”洪秀全說,“那豈不是錯上加錯了嗎?現在官軍圍上來了,大仗不可免,我正是用將之時,你卻來打退堂鼓,成什麼樣子!”

楊秀清說:“你會找到比我勝任的人。”

悄悄跟出來到門外的馮雲山在一旁插言道:“方才洪先生點將,第一個就點到了你。”

楊秀清深為感動。

洪秀全說:“我的大將軍,現在平南知縣倪濤督率一支兵馬向花洲開來,潯州協副將李殿元也從左麵包抄上來,你看他們意欲何為呀?”

楊秀清道:“我們金田村和你們這裏隻有一條窄小的山路可通,清妖是想卡斷我們的聯係,然後各個擊破。”

“好啊,說得對。”洪秀全說,“必須打通通道,迅速集合成一股,你看怎麼打法?”

楊秀清似乎忘記了來的目的,侃侃而談:“你這裏,可讓蒙得思帶兵打思旺,我那裏派兵向花洲打,再派人佯攻平南,吸引敵人注意。你們山人村兵力少,又偏僻,必須把你們接出去,我想好了,這第一仗,就叫做迎主之戰,迎接主公出山。”

馮雲山擊掌讚道:“好一個迎主之戰,秀清想得周全。”

洪秀全說:“既然大計已定,你快準備分撥人馬、將帥去打吧。”

“可我……”楊秀清又想起了自己是來辭任的,“我有過錯……”

洪秀全道:“那你就戴罪立功吧。秀清,你打算讓誰打先鋒啊?”

楊秀清說:“羅大綱、蘇三娘。”

洪秀全說:“這可不好。你這是跟我賭氣吧?”

“不是。”楊秀清說,“咱們這裏,真正跟官兵變過手、打過大仗的將領,隻有羅大綱、蘇三娘了,還有……我這也是在他們麵前認個錯呀!大哥就別逼我去在他們跟前說軟話了……”

洪秀全和馮雲山哈哈大笑起來。

人們散去,隻有洪秀全、馮雲山沒走。

馮雲山對洪秀全說:“知人善任,有時勝於手握雄兵百萬啊。”

洪秀全說:“此話怎講?”

馮雲山說:“倘當初因楊秀清錯誤對待羅大綱而不再重用他,豈不是失去一個將才?”

洪秀全說:“聖人也有不能之事,並非萬能,但聖人會用人,一樣做到事成,就是萬能了。”

馮雲山歎服地點頭。

18.金田村圩場上幾千人的隊伍雄壯整齊,錦旗飄揚,腰掛流星錘的蕭朝貴在領隊誓師,羅大綱、蘇三娘騎馬立於旗下,威風抖擻。

蕭朝貴每喊一句,太平軍複誦一句,“打敗清妖,迎主出山”的吼聲氣吞山河。

19.廣西撫台衙門署理巡撫、藩司勞崇光正在與部屬一起議事。

勞崇光說:“原來鄭祖琛在時,以為那裏鬧的又是天地會,現在看來不可小視,他們居然打出太平天國旗號!我已用六百裏加急奏報朝廷,在上麵派來重兵之前,各位務必全力合剿,星星之火容易撲滅,若成燎原之勢,你們也都脫不了幹係。”

20.思旺蒙得思、胡以晃帶兵衝向敵營。太平軍個個奮勇,官軍抵擋一陣,紛紛敗退,河灘上留下許多屍體。

21.五峒峰羅大綱、蘇三娘率領騎兵掩殺而來,黃塵衝天,喊聲震耳。

守隘的清兵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已人頭落地。奪了關隘,蕭朝貴將黃旗一揮,羅大綱率騎師向左突擊,林鳳祥帶騎步兵從右麵沿潯江迂回。

洪宣嬌緊緊跟在林鳳祥後麵,仗劍衝殺。

協副將李殿元急忙上馬來到陣前,下令開炮。

炮火接二連三在太平軍中開花,戰馬嘶鳴,有人中炮倒地。可太平軍仍舊向前衝殺。

站在江畔的蕭朝貴突然告訴江元拔:“鳴金!”

聽到鑼聲,太平軍向後撤。

李殿元趁機帶兵追擊。

蕭朝貴早把軍隊分別埋伏在山後,左有蒙得恩,右有曾天養。

當李殿元率兵追到伏兵處,一聲號炮,伏兵齊出,亂箭直射,林鳳祥、羅大綱又率兵返回來,後麵又被胡以晃截斷了退路,李殿元的清兵被團團圍在狹窄的山路上,左衝右突都衝不出去。敵兵被殺死者不計其數,隻有李殿元帶了幾個親兵落荒逃走。洪宣嬌跳下馬來,徒步去追李殿元。蕭朝貴喊了一聲:“別追了!”洪宣嬌不聽,林鳳祥也跳下馬來從山路上去接應。

山人村與金田村的太平軍會師,在山穀中又響起了歡呼聲。

22.山人村太平軍放了一把火,引著了胡以晃的大院,頃刻間烈焰騰空。

騎在馬上的洪秀全、馮雲山和家屬大隊,浩浩蕩蕩向通往金田村的小路開進。

23.沙田溪畔的峭壁上沙田溪是潯江的一條支流,由北向南流,它在壁立的山岩底下形成一個龍潭,黑黝黝的水使人望而生畏,這水又從斷崖上折下去,形成大瀑布。

此時李殿元手腳並用地攀登在藤蘿密布的山間,這裏根本沒有路,腳下便是沙田溪彙成的深潭,他偶一回頭,發現洪宣嬌提了一把劍,緊緊地跟蹤而來。

李殿元一驚,腳一滑,差點掉到萬丈深潭中。

洪宣嬌不斷地踩空,腳下的碎石跌落深潭,發出雷鳴般吼聲。她把長劍銜在口中,也開始手腳並用。李殿元爬得喘不上氣來,洪宣嬌也氣喘籲籲。

李殿元雙手抓住一根枯藤,回頭說:“你何苦這麼死死追我不放?山不轉水轉,將來我會報答你的。”說著李殿元從懷裏掏出一大錠銀子扔了過來,骨碌碌地停在了洪宣嬌腳下。洪宣嬌說:“誰要你的臭銀子?我要你的狗頭。”說著又向前爬。

這時,林鳳祥也攀援著藤蘿來到了距離洪宣嬌隻有十多步遠的地方。

眼看著洪宣嬌就要追上李殿元了,她騰出手來舉起了長劍。

絕望的李殿元這時忽然想起了他腰間別著的洋手槍。他咬著牙拔出槍,張開機頭,對準了洪宣嬌。”砰”的一槍打過去,沒有擊中她。洪宣嬌第一次看見這東西,嚇了一跳,腳一滑,沒有踩穩,她身體失去了重心,隨著碎石掉下深岩,掉入龍潭,那裏隨即掀起一片水霧。

林鳳祥情急,從懷中摸出飛鏢,嗖地射過去,隻聽李殿元“啊呀”一聲中了鏢,倒在地上,臂上血流如注。

林鳳祥也不管李殿元是死是活了,他淩空一縱身,也躍入了龍潭。

24龍潭中林鳳祥潛人水下,在水草叢生的深水裏遊了一陣,沒有找到洪宣嬌,升上水麵,大喘了幾口氣,又一次潛下深水。

他終於發現洪宣嬌,她還在水下輕微地掙紮,絲絲縷縷的水草把她的雙腿纏得死死的,使她無法遊開。林鳳祥拚力用手撕扯,總算把水草扯開了,然後托舉著洪宣嬌浮出水麵,把她帶到了岸上。

25.龍潭岸上林鳳祥把洪宣嬌平放在草地上,伸手在鼻下試試,已沒呼吸了。

林鳳祥著急地四下望望,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就騎在了洪宣嬌的身上,俯下頭去,嘴對嘴地吹了一陣氣,大汗從他臉上淌下來。

當林鳳祥從她身上下來,呼呼喘大氣,已經不抱希望了。

林鳳祥望著臥在青草和野花叢中的洪宣嬌,眼睛潮濕了。他坐到她旁邊,把她那濕淋淋的頭發梳攏好,一把一把地采著野花,圍在她的身旁。然後他就看著她那蒼白的臉,緊閉著眼而顯得越發密而長的睫毛,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洪宣橋從窒息中蘇醒過來,她眼前的天和雲都有些晃晃悠悠的,她終於看到了林鳳祥的臉,由模糊到聚像。

她的身子輕輕動了一下。

林鳳祥又驚又喜地叫了起來:“宣嬌!你活過來了?”

洪宣嬌這才記起了方才發生的一切,她疲倦地閉了閉眼,問:“我記得我掉進了老龍潭那以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林鳳祥說:“我還以為你活不過來了呢。”

緩緩坐起來的洪宣嬌這才看見自己周邊圍了那麼多野花,她恍然明白了,問:“你已經用鮮花把我埋葬了,是吧?”

林鳳祥說:“我真的絕望了。把你從老龍潭裏救上來真不容易。”

洪宣嬌說:“我的水性不至於淹死呀,也不知怎麼回事。”

“你的腿叫水草纏住了。”林鳳祥說,“上來的時候,你嘴唇發青,臉白如紙,一點氣也沒有了,我嘴對嘴地吹了有半個時辰……”什麼,你說什麼?”洪宣嬌神經質地叫了起來,下意識地捂起了嘴。

林鳳祥自知失言,忙說:“沒有,沒有,我沒嘴對嘴呼吸……”

這顯然是越描越黑,洪宣嬌雙手蒙麵,林鳳祥看見,眼淚從她指縫中流了下來。

林鳳祥慌了,一時不知所措,他結結巴巴地試圖解釋:“……這、這……這是為救、救命……我……我……”

洪宣嬌一雙淚眼望著林鳳祥,淒惻地說:“你這樣親了我,我還怎麼見人?我死活是你的人了……”

這話把林鳳祥嚇了一跳。他連連搖手,說:“快別胡說,你……都要擇吉日成婚了。”

“退掉。”洪宣嬌說,“是我哥哥讓我嫁蕭朝貴的,我本來不願意。”

林鳳祥說:“蕭朝貴有勇有謀,對你也好,這門親事,不是挺好嗎?”

“不好。”洪宣嬌說,“有勇有謀就得嫁呀!”她忽閃著黑亮的眼睛望著林鳳祥說,“回去我跟哥哥說,我不嫁蕭朝貴了,我嫁你。”

林鳳祥被大膽潑辣的洪宣嬌嚇了一跳,連連擺手,說:“這可不行,萬萬行不得。”

“你看不上我?”洪宣嬌問。

林鳳祥說:“這不是看上看不上的事。你這麼做,不是陷我於不仁不義嗎?”

洪宣嬌火了,騰地跳了起來:“你說什麼?你要了我洪宣嬌,就成了不仁不義之人?我是爛貨還是娼妓?你說!”

“話不是這麼說。”林鳳祥說,“你看你,發這麼大脾氣幹什麼?”

洪宣嬌望著他那樣子又“撲”一下笑了,說:“你說心裏話,你喜不喜歡我?”

林鳳祥垂下頭不敢看她,小聲說:“那還用說嗎?”

“有你這句話就行了。”洪宣嬌走過去,扳過林鳳祥的臉就親了一口,嚇得林鳳祥向後躲:“你這瘋丫頭……”

洪宣嬌縱聲大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從小任性慣了,媽逼我學女紅,我是死活不肯倒如今,連做雙鞋縫件衣服也不會。我跟哥哥念書、學武功,女扮男裝四處亂跑,氣得媽媽跑到祠堂去大哭一場。你說對了,我就是這麼個瘋丫頭,我想辦的事,就一定能辦到。”

林鳳祥說:“可是,你許配給蕭朝貴,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呀。我和蕭朝貴親如手足,我怎麼能搶他的老婆?那我在人前怎麼有臉見人?”

洪宣嬌望著林鳳祥那愁眉不展的樣子,忍不住發笑,她說:“好了,你別害怕了,我不會貼到你身上的。走吧,咱們該回去了。”

一句話提醒了林鳳祥,他看看西沉的太陽,說:“可不是,丟了咱們倆,他們不知道會急成什麼樣子呢。”

林鳳祥走了幾步,卻見洪宣嬌沒跟上來,就回過頭來叫她:“快走啊!”

洪宣嬌故意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又坐下去,她說:“我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你背我吧。”

林鳳祥為難地說:“這……”

洪宣嬌笑道:“不好意思?趁人家昏迷不醒,你親人家,口對口的,你怎麼好意思?”

林鳳祥說:“你這人真刁,下次你再淹著,我一定不救你。”

洪宣嬌哈哈大笑,說:“貧嘴。你舍不得讓我死。”

“真拿你沒辦法。”林鳳祥到底拗不過她,把她背到了背上。

洪宣嬌摟著林鳳祥的脖子,親呢地笑著。

26.全田村(一八五一年一月十一日)在洪秀全三十八歲生日的日子,金田村太平天國起義將士舉行盛大儀式慶祝他的生日。

洪秀全高坐將台上,身穿黃袍,左右排列著高級將領,台下擺著一長溜供桌,三牲、供果和巨大的壽桃供放著,樂班奏著吉慶音樂,太平天國的五色旗幟在高空飄揚。

鼓樂聲停止後,楊秀清站在台上朗聲宣稱:“今天是天王萬壽之節,也是我天朝立國之日,普天同慶。”

鞭炮炸響開來。萬眾歡騰。

突然楊秀清渾身抖動,楊雲嬌不失時機地拖長聲調喊:“天父臨凡,諸位聽宣……”

洪秀全望一眼蕭朝貴,隻得跪下。

楊秀清手舞足蹈地說:“眾小,爾認得爾主上真嗎?我差爾主洪秀全下凡做天王;他出一言即是天命,爾等遵否?”

萬眾齊答:“遵!”

楊秀清道:“爾等要真心扶主顧王,不得大膽放肆,不得怠慢,同心同德共建太平天國,爾等能同心否?”

萬眾山呼:“同心同德!”

楊秀清又說:“楊秀清、蕭朝貴也是爾主兄弟,他們下凡扶主,爾等也要遵命,謹記否?”

眾人道:“謹記在心!”

聽到此處,洪秀全頗感意外,看了馮雲山一眼,馮雲山倒是泰然自若的樣子。

楊秀清降童完畢,眾人起立。

楊秀清第一個跪到了洪秀全麵前,山呼:“天王萬歲,萬萬歲!”

眾皆跪地,萬歲聲地動山搖。

洪秀全一直目視蕭朝貴。

少頃,蕭朝貴也天兄附體了,他一邊搖擺一邊高呼:“朕乃天兄,爾眾小的接旨!”

洪秀全以下複又跪下,這次楊秀清也不例外,隻是他見著頭,十分警覺地望著蕭朝貴作法。

蕭朝貴也並不推翻“無父”成命,他說:“天父既已派洪秀全下幾率領眾小營建小天堂,豈可缺少四梁八柱耶?今朕將楊秀清、蕭朝貴、馮雲山、韋昌輝、石達開派到吾弟天王周圍,封他們為領兵主將,爾等盡心扶主,不可生二心!”

洪秀全滿意地露出笑容。

楊、馮、韋、石四人異口同聲高呼:“絕不生二心!”

當蕭朝貴恢複常身後,洪秀全站在中央,高聲宣告:“楊秀清、蕭朝貴、馮雲山、韋昌輝、石達開聽封!”

幾人跪到他麵前。

洪秀全說:“天父天兄派朕臨凡,帶領眾小誅妖興善,斬邪留正,現遵天父天兄旨意,特封楊秀清為中軍主將,蕭朝貴為前軍主將,馮雲山為後軍主將,韋昌輝為右軍主將,石達開為左軍主將,各將均受中軍主將節製。並特準中軍主將在朕陛下站立奏事。”

五將同聲高呼:“謝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