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遇見(1 / 3)

晶瑩剔透,散發著光暈般的乳白色,透光望過去,包含在內的棉絮狀清晰可見,柔和如清晨飄渺東方的白煙,一側略有些淡淡的鵝黃,一圈又一圈,像是周而複始永不停止的世事輪回,另一側,刻著娟秀的蠅頭小楷,八個字: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施辰熟練地把玉掐在手裏,像注視故友那般凝望,一寸一寸,眼睛細細的碾了過去,爾後莞爾一笑。手裏可以感受到暖玉所特有的溫度,不像其他的玉種那樣清涼,它是溫暖的,就像此刻傾瀉而下灑在施辰身上的陽光。雖然他穿著長衣長褲,但還是清醒的感受到火熱的太陽緊緊吞噬的他的肌膚,他所不再習慣的溫度。

鑽進車裏的時候,施辰最後仔細看了玉一眼,才把它裝好,掏出電話打給龍珂。“我沒想到你還是去了……”那邊是龍珂無奈的語氣:“每次一有那玉的消息,你就奮不顧身了。”

施辰沒說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依靠在座位上。車子的四周都貼上了放熱膜,暗黑的色調,把偌大的一個空間一絲不留的包圍起來,外麵還晴天碧日,裏麵卻如同陰霾,皮質的靠椅,冰涼的溫度肆意透進這個男人的身體,深深侵入骨髓,也隻有這樣,才讓他舒服些。

“施辰?在聽嗎?”龍珂輕輕的問:“你還好吧?”“嗯。”施辰直了直身子,閉著的眼緩緩睜開,微笑道:“珂兒,我沒事。”

約定的地方在另一個城市邊郊的港口,施辰驅車來到時,昏黃的夕斂起最後一道光芒沉了下去,絕望而沉墜的,一瞬念施辰幾乎要以為它再也不會升起來。傍晚的海邊冰冷刺骨,海浪聲一陣壓過一陣,暗沉灰色的天空,呼呼掛在臉上的風,行人匆匆離去,船家也疲倦的起錨收帆,隻有施辰滿腔的好心情。十幾分鍾後,海麵上高高低低駛來一隻遊船,還沒靠岸施辰就身手矯健的跳了上去,船又掉頭離開,整個過程沒有幾分鍾,隻留下一條淡淡的波紋衝向岸邊。

船上早有十幾個人站在那裏,中間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紅絲絨包裹的盒子,施辰剛一站穩就把手伸了過去,人圍中有幾個年輕人試圖搶奪,卻贏不了那隻速度極快的左手,白色的衣服,白色的肌膚,唰的一道白光,盒子已握手中,能看見的隻有男人無所謂的笑容。蘇振河這才露麵,拍手叫好,聲音洪亮而幹脆:“施辰啊,你的好身手還是老樣子,他們都是些年輕人,不懂規矩,不知道跟你搶東西比上天還難啊!哈哈!”施辰不說話,左手默默用力,鮮紅的盒子映襯著雪白的手,那麼一點點的幹癟下去,最後破碎,就像摧殘在手中的花,無力而尷尬。“蘇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東西呢?”蘇振河笑著攬施辰坐下,親自烹茗焚香,斟上一盞。施辰開門見山:“老蘇,我隻要東西,別跟我弄這些沒用的,什麼情況直接說。”蘇振河端起一杯遞過來:“施辰啊,你怎麼年紀輕輕就這麼謹慎,真是個人才啊!東西很安全,隻是得過了河才能拿到,你就放心喝杯茶吧,我是騙誰也不敢糊弄你和龍小姐的!你看,這杯子怎麼樣。”施辰接過杯子,指尖一碰就知道這是傳下來的老東西,細膩而潤滑,又不失古樸純厚,不媚不俗,上刻瞿子冶梅花圖。

施辰點頭示意,先讓香氣在鼻子底下過了一遍,爾後分三次飲盡,稱讚的確是好茶。蘇振河又添上,自言自語一般:“我就是佩服你和龍珂!你說幹咱這行的賺錢是賺錢,但是誰還沒個看走眼的時候,況且天下又那裏那麼多真貨,隻要還過得去也就罷了。偏偏你們家,要麼不做,一挑就是個珍品!你說,這到底是什麼門道?”他一拍大腿,一臉好奇的看著施辰。

如果不是終日與這些古玩奇珍打交道,恐怕施辰也要忘記了那些變得久遠的歲月,融化在這個與他格格不入的年代。即使他所能感受到的隻有不入群的孤寂,最終也還是融入了這片人海車流,逝者如此,不可阻擋的沿著他的軌跡滾滾而去,他卻像是被定格在了這裏,永遠無法前行。隻是那些曾經的玩意,似乎在亙古不滅的輪回中依然忘不了自己的主人,不顧萬裏不念百年前來赴約,不是他挑了它們,是它們想要來到他身邊。

“天生的感覺吧,祖上家裏也有做這行的。”施辰看看時間,海上月亮已經升了起來,有一種冰涼舒爽的感覺,漸漸有了寒意,冰晶一般貼了上來,銀色的光輝隨著海麵起伏,是夜鶯婉轉而纏綿的喉。他喜歡夜晚,令他舒適而快樂,緊繃的麵孔變得緩和,眼睛也變得迷蒙,遮蓋上一層月亮般的銀色。

蘇振河不禁看愣了,這象牙般平滑的臉,星眉劍目,略有些纖弱的身子,倒不像是現代人,反而像古代畫像裏吟詩作對的文雅公子。施辰見他發愣,問:“怎麼?不信?”“不,不。”蘇振河覺得失態,猛地灌了杯茶,又問:“那……龍珂呢?也是祖傳的麼?看她小小年紀……”施辰搖搖頭:“她是跟我父親學的。不過,她才是天賦異稟,很快就上手了。”蘇振河點了點頭,又問:“哦哦……那老父親是?怎麼也沒聽說過?”施辰疑惑的看了看蘇振河,心想這人今天為什麼話這麼多,他和龍珂在行內是出了名的冷麵冷語,隻做生意,不攀交情,今天怎麼就攀談起來?或許是拿回了那玉,所以……再說父親……施辰努力去回想已經太久太久的事,蒼白空洞的畫麵一一浮現,又腐朽風化,飛散的不留痕跡,剩下的不也隻有那麼一塊玉。

“家父比較低調,也沒出來做什麼生意。”

兩人在也無話,又一壺茶的功夫,船靠了岸。

這島上十分靜謐,枯枝交錯,不時又傳來老鴉飛鳴,沒有一絲人的氣息。蘇振河在前麵領路,寬闊的身體都忍不住把衣服緊了緊,還是擋不住這黑幕下可怖的陰寒。施辰倒是迷戀如此的清冷,四肢越發舒展開了,夜風透過枝椏撲來時都忍不住吸上幾口,身上每一處毛孔都肆無忌憚的張開,帶著對夜的欲望大口大口的呼吸著,這是生活在城市裏永遠無法得到的,城市的街燈不能像月亮一樣給他更加明亮的眼睛,噪雜的人群影響了他對自然氣息的感覺,然而快樂幾乎讓他忘乎所以,本來明銳的耳朵沒能捕捉到細微的聲音,一顆子彈打在左臂,深深嵌進肉裏。

蘇振河早已經嚇得一屁股蹲坐在地上,驚慌的不知所措,看看施辰,一邊喊著不關我的事,倉皇而去。

施辰心想我當然知道不是你,努力看清對麵的黑影。他本來有很好的眼力,可是不得不承認這一槍非同小可。來人麵色沉穩,一身獵手裝扮,身子結實,如果不是施辰跟他相熟,根本看不出這已經是年過半百的人,右手端著槍,左手拿著木錐。施辰緊緊皺了皺眉,倚在一棵樹上問:“江樹,你真準備把一輩子的時間都花在我身上麼?這麼多年了……”

江樹趁著空當又上了一堂子彈,笑笑:“既然我祖父輩全是這樣,看來我也隻能這樣。”說完對著施辰又是一槍,這次卻被擋了過去。“看來劑量還是小了,既然還有力氣躲閃……”江樹漫步上前,又上了一發子彈,穩穩瞄準,說道:“我真是怕一槍打死了你,我發誓要活捉你的。”

施辰用力壓住傷口,臨近半夜開始起風了,一縷一縷的從這個洞鑽進去,每一下都像是往傷口上抽一鞭子,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疼痛了,分明感受到骨骼開始向外膨脹,尤其是嘴裏,什麼東西噴薄欲出,血液滯留在傷口處無法循環,手臂之下快要被抽空了搖搖欲墜,像是腐爛的屍肉。而且,如果不盡快離開的話,恐怕身體就要麻木,他看著江樹手中的木錐……到時候,恐怕真要被帶回去做標本了。

江樹看他這個樣子,不禁又往前邁了幾步,動作倒是放鬆了:“你不也是在不停的找那塊玉麼,我就知道在這裏等你一定會等到。”施辰有些無奈:“那真是我家的東西,從你爺爺開始,拿的就是我家的東西。”江樹“嗬”的一聲:“我知道,你不會以為我們家是為了那塊玉吧?我們是為了你。”

施辰從一開始就沒想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在那個抓狂的年代,他還是這個特殊世界的新人,內心充滿茫然與懼怕,他看待世界的眼睛發生了變化,他的觸覺他的鼻子,他所麵對的世界不再是從前的那一個,雖然那時他已經和龍珂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對他們而言卻十分短暫,與現在相比渺小得讓他還沒有學會如何控製自己。也是這樣一個夜晚,他剛剛懂得享受夜晚的美好,把身體浸沒在冰冷的黑暗中,讓身體的欲望從最深處像瘋草般撐破肌骨生長出來,把有形的身軀撕扯的支離破碎……就在那時他看見江樹的爺爺,從施家的墓地走了出來,手裏拿著那塊屬於玉,黃暈暈的光芒綻放在月下。施辰忘記自己是如何發狂,忘記了龍珂的教導,用與眾不同的速度襲擊了偷墓者,生疏的動作最終還是讓對方拿著玉離開了,而且自己還中了莫名奇妙的毒,那時江家為了避開墓中瘴氣而提前服下的藥,在施辰的體內發生了敏感的反作用。

從此以後,江家就再也不放過他了。

整隻胳膊變得沉重,逐漸失去了知覺,包裹子彈的地方灼熱發痛,施辰迅速憋了四周,故作不經意的問:“那麼,是誰教你的,用銀子做子彈,他沒教你,要殺死我,隻能砍頭麼……”話沒說完,他蹭一下棲身樹枝,又飛身跳躍,向山頂的方向跑去。這不過也是幾秒的功夫,江樹在深夜沒有那麼明亮的眼睛,再加上速度如此之快,沒一會兒他就再也看不見施辰的蹤跡。深深地後悔自己沒有果斷的解決,江樹收起槍從小道也摸索著爬上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