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有蘇振河的別墅,也是他的地下工廠,做這一行的,誰還沒有幾個加工點,施辰早前沒事的時候,就暗自過來看過,當時是為了以防蘇振河耍手段,如今到成了他藏身自救的地方。這別墅是仿歐式的建築,哥特式的屋頂高聳深入雲端,遠遠看去把月亮劈成了兩半,幽暗詭異。施辰咬牙從一麵側窗躍進屋內,黑著燈,沒有人。透過光怪陸離的玫瑰窗,地板上光影交錯伸展,伸進沒有邊界的黑暗。他拿出手機,已經是淩晨了,沒有龍珂的電話,她從來不問。別墅的拐角有一個暗門,是他上次來看到的,設計的很巧妙,如果不是他親眼看見蘇振河走了進去,恐怕見多識廣的龍珂也未必能找到。
施辰摸索著推門,裏麵就飛出一絲光線,整個屋子僅有的一束光,顯得格外耀眼,裏麵忽的站起來一個男人,恐慌的望著他,手裏攥著一個盒子。
“你是誰?”施辰關上門,瞪著他,又想了想:“是這裏的工人?”他慢慢靠牆邊坐下,看著對方手裏的盒子,習慣性的問:“那裏邊什麼東西?”
陌生的男人早已吃驚於施辰的模樣,臉色蒼白異於常人,眼睛也沒有血色,嘴唇幹枯,起了深深地紋壑,一隻胳膊僵死的下垂著,上臂衣服破碎,根本就是一個行之將死病人,最嚇人的是,露出肌肉上敞開著洞一樣的傷口,沒有流血,隻有灼燒的痕跡。
施辰這才反應過來,一下子用右手捂住自己的臉,大吼了一聲:“趕快走!”
陌生男人看了看,緩緩的徑直走了過來,輕聲問:“你沒事吧?”施辰努力的屏住呼吸,控製住自己,反而使身體更劇烈的顫抖,他低下頭,把臉扭向一邊,可是左手還是無法動,身子的其他部位也開始僵硬,整個人的姿勢十分別扭。那人有上前兩步:“你怎麼受的傷?我能做什麼?”
透過指縫,施辰看著眼前這個人,年齡應該和自己差不多,身材相對高大一些,目光卻是說不上的溫柔,有些害羞,又有些驚恐,嘴唇緊緊抿著。這種表情好像似曾相識,但是這麼多年他見過的人太多了,所以有相似的也不足為奇。“我左臂中了一顆子彈,你幫我拿出來吧。”施辰沒有放下遮住臉的手,隻是用力的晃動了一下左臂:“隨便什麼東西,撬出來就行。”
一襲溫熱,起初是憂鬱的觸碰,爾後伸入身體裏,柔軟,細膩,前所未有被進入身體裏的感覺,施辰歪頭看了看,是那個男人把手指伸了進去,探索著找那顆子彈,然後輕輕地一點一點的移了出來。其實他不會痛,完全沒必要那麼小心,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謹慎認真的模樣,施辰不禁笑出聲來。
那人聽見聲音以為弄疼了施辰,緊張的一下子丟開子彈,做錯事一般看著他。“我不痛。”施辰用力擠出笑容:“你叫什麼名字?你在這裏幹什麼?你和蘇振河是什麼關係?”“秦駿。”那人起身走到一邊,又拿起那個盒子,握在手裏:“蘇振河把我關在這裏。你呢?也是……”“他關你?”施辰像想起什麼:“你是他的工人吧?”一些有技術的工人跟老東家鬧別扭想離開也是常有的,總不能讓每個人才都帶著技術走吧,這些施辰還是學了很多。
“我跟他沒關係!”秦駿有些生氣:“你呢?你為什麼在這裏?”
“躲仇家……今晚怎麼這麼安靜,他的加工廠不就在這裏麼,人呢?”施辰覺得好些了,就忘了用手遮臉,表情也柔和許多。他順著牆站起來,向四周探望。
“不知道為什麼日落前全部離開了,就把我放在這……”秦駿又小聲嘟囔:“無所謂,就算我死了我也會把東西藏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不會讓他得逞的。”
施辰這才明白,“搶東西”也是很常見的情況,遇到好貨了,談個好價錢就買,談不攏就搶,這絕對是蘇振河能幹出來的。他伸手就拿秦駿手裏的盒子,打開一看就愣住了:“怎麼?這是你的東西?”
“你的胳膊……”與此同時秦駿也驚詫的看著施辰,胳膊上的傷口在眼皮子底下緩緩地愈合,最後變得天衣無縫,就好像從來沒有傷過一樣,皮膚變得緊致光滑,吹彈可破。臉上的神情也變得自然,目光深邃,白瓷般的肌膚,鼻尖上翹著美好的弧度,嘴唇也變得飽滿,像是鋪了一層淡粉色的蜜,除了沒有血色令人生畏,完全是俊秀模樣。
這是屋外傳來江樹大吼的聲音,想必也是找不到密室的入口,又堅持不肯離去。
施辰蓋好盒子,交還給秦駿,叮囑他無論如何千萬不要出去,在這裏等他回來。屋外江樹還在翻箱倒櫃,他從窗戶翻身出去又繞到前門,光明正大的亮在江樹麵前:“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了解我,我什麼時候躲進過櫃子裏?”江樹一看他基本完全回複,心想不好,再要偷襲恐怕就不能得逞了,如果不能活捉,至少也要滅了他,否則畢生的心血全都白費了。就是因為父親臨終的一句話,他追了他這麼多年,從北到南,用盡各種辦法,如果這次不成,不知道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或者說,不知道此生還有沒有機會。
“施辰,你看這是什麼。”江樹從懷裏拿出一把短匕首,,形如彎月,黃金包裹出龍鳳呈祥的花紋,在漆黑的屋子裏明晃晃的一閃,末了金光淡去,鞘上俯著一隻玉雕的睚眥現了出來,光澤滋潤,狀如凝脂。施辰一愣:“原來在你那!”話未說完就衝了過去。
江樹一拋,側身閃到一邊迅速站穩架好槍,又猛地一扯,圍繞施辰四周牽起一道軟網,白光粼粼在半空中閃耀,正是銀子做的。江樹心想這次可不能再放過他,猛地就開了一槍。施辰礙於四周的網,無法活動自如,子彈打進了左肩裏,一步沒落穩,半邊靠上了銀網,頓時身體灼燒起來,生肉烤焦的味道,施辰疼痛的喘息,東方逐漸明亮的天空下混雜在一起。
秦駿聽到聲音從屋裏衝了出來,被眼前的一幕嚇懵了。受傷的施辰慘魄的倒在地上,左肩大麵積的灼傷,焦黃的皮肉幹裂開,身體不停的抽搐著。他翻過網想去攙扶,被江樹搶先一步給拉開:“你以為他是誰?!你不要命了!這裏怎麼還有人?蘇振河沒讓你走麼?”秦駿一手抱著盒子,另一隻手拚命地掙紮,眼睛還不忘看向躺在地上的施辰,擔心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江樹氣得要命,眼看施辰快完了,又出來一個搗亂的,一時將手槍對向秦駿:“你再搗亂我就先殺了你!”
施辰忍痛摸起剛得手的匕首,劃破胳膊取了些自己的血,搜的向江樹飛過去,直插右胸。秦駿眼看著江樹倒在地上,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直愣愣的站在那裏,聽到施辰喊他的名字,才緩過神,扯開銀網,把他架在身上,走出屋子。
三
口幹舌燥……體內像有烈火幹柴在燃燒,似乎聽見了“嘣哢”火苗崩裂的聲音。已經有些發黑發硬的左肩完全沒有了知覺,情形還沒有遍布全身,心髒處有陌生的溫熱……施辰想起了那塊玉。
天已亮白,明晃晃的讓人睜不開眼,或者說也隻是讓施辰不願麵對。他閉緊雙目,深深的陷入頭疼欲裂之中。全身上下的力氣都無法控製,一股一股向頭頂湧動,被抽空血液的感覺,無法言表的眩暈,疼痛如玫瑰花刺般妖嬈的纏繞著,高傲而殘忍,凶猛的刺入骨骼。這讓施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個與龍珂初擁的夜晚,月影婆娑在濃霧中隻有甜腥的味道,孤鳥悲泣之時,龍珂用她女子所特有的纖細的手指攬著他,一起眠於空曠的地下,無法躲避泥土潮濕而苦澀的氣味撲麵而來,他就昏昏睡過去了。再次醒來時,他已然不是他。
可是那是有龍珂,嬌美精靈的女子,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溫情的擁著他,對他說孩子睡吧,明明她還小他五歲,卻可以給他最強大無比的無畏……龍珂冰涼的身體讓他冷到麻木,痛就少了些,他就活了下來,從此滄海變成桑田的輪回,他們始終相依為命。
龍珂……他想念她美麗的眼睛,隻有看到他時才會閃爍如星光,還有無暇白璧般修長的頸,圓潤逛街的肩膀,她那個時代女子所特有的嫵媚……時辰永遠忘不了第一次他用血紅的眼睛看這個陌生而熟悉的世界,龍珂微笑不語的美好樣子……龍珂,倘若我死在這裏,你是不是又要一個人孤獨的生存下去?
秦駿眼看施辰抽搐的越來越厲害,終忍不住走過去把他抱了起來。回想剛才從別墅逃出來的情形就在眼前,莫名其妙的,他就決定拚了命也救他出來。是因為那句話麼?因為施辰一句“等我回來”……還是第一眼看見就難以言明的熟悉感……如果不是看到施辰不似人形的掙紮,秦駿本以為是某個兒時的玩伴又回來了,帶著那種歲月無法磨滅的親切不遠萬裏回到了他的身邊。
可是他分明不是人……
毫無血色,周身散發著嘶烤枯木的味道,緊緊閉著眼睛,抿著嘴唇,好像害怕路出什麼。秦駿忽然打了個寒顫,想起了一些邪惡的事物,他把頭扭向別的地方,特意不去看那張觸目驚心的臉,可是抱著施辰的手臂並沒有鬆開,反而緊了緊,他覺得施辰好像感覺好些了,肌肉開始舒緩。
施辰感到前所未有的溫度,許多年前,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曾經也擁有過這樣的體溫,暖融融地透過外層皮膚,恰到好處,一隻暖進心裏。有一隻小心的手指慢慢的探進左肩,把那顆銀質的子彈取了出來,又輕輕撿出肩上粘掛著的銀網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