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上元節,張家的嫡小姐三個月未出門,終於得了機會,可以在乳娘和丫鬟們的陪伴下外出看燈會。
燕京偏北,氣候陰寒,張挽楠披著貂皮大氅,手裏捧著小暖爐,仍舊感覺十分冷。年前,她被父親剛進門的小姨娘“失手”推下了水池子,染上了極嚴重的風寒,這幾日不過身體剛剛好,能說話走動。她原本怯懦的性子卻淩厲起來,在大年三十那樣的夜裏,硬逼著自己說一不二的父親,將那位小姨娘活生生剝到隻剩一身裏衣,丟進了家裏的荷花池子裏,浸了六個時辰,將人撈起來時,已經沒命了。
她此刻覺得冷,不過是因為身體還虛罷了。前世是病死的,這一世倒是健壯,被人摁在水裏那麼久,還能活的好好的。那女人會被凍死,不過是她自己扛不住罷了。
關她什麼事呢。
燈會上有比賽丹青的,頭獎是定窯白瓷。張挽楠擅丹青,就除了大氅,交給身後丫環,兀自揮筆畫起來,凝神專注。
上元節是一年盛事,世家女子出門可不以紗覆麵,因此她不知曉,遠處有一人,因為見到她未及豆蔻,卻眼波不驚,雪麵丹唇,端的是芙蓉顏色,輕輕歎了一聲。
張挽楠所畫的,是海上生明月,她如今筆法雖然稚嫩,但意境深遠,不出意料就奪了頭名。她捧著新到手的白瓷,欣然一笑,讚道:“釉色細膩如牙,觸手瑩潤,真是上品。”
那將白瓷作為獎品送出的老學究原本極為肉痛,聽得她真心稱讚,倒舒心了許多,笑道:“小姐既然識貨,那我這件寶貝也算的上尋到了好去處。”
張挽楠欠身作謝,捧著寶貝施施然便走向下一處。
前間有許多人,正圍坐一團,共賞煙花。燕京平日裏嚴禁放煙花爆竹,是怕走水,一年裏唯獨上元節這夜裏能放,於是全國各地的能工巧匠便挖空心思做出最漂亮的煙花,年前就如流水般的送進燕京,隻為了一晚上的燦爛盛事。
張挽楠前世也喜歡煙花,卻從未見多如此多樣式的,質量好的煙花在空中能久久不散,甚至有人寫下平日裏不能說的肉麻話兒,托巧匠做成了大號的煙花,在這一夜裏放出來逗人開懷。
她有心一個人走走,就往人多的地方去,因為身量小,趁著別人不注意,借了一個身高七尺的壯漢做遮擋,拐了幾拐,便擠進了人群,和她身後跟著的仆婦丫環分開了。
街邊的花燈上麵蒙了半透明的白紙,供路過的文人騷客題字寫詩,許多人湊在一塊兒冥思苦想、鬥智鬥勇,就擠擠挨挨的,張挽楠這才覺得自己真是太蠢,竟然想要一個人在古代夜裏的街上走,就想打道回府,尋她如今的家人去。
不知為何,她竟然走錯了方向,越走越偏,已是這條燕京路的盡頭了。
前麵有一間小鋪子,裏麵隱隱約約透著光,有個老太太半睡半醒的坐在門口,好像對不遠處的煙花盛會毫不在意,張挽楠心裏略一思量,就打算上前問路。
“這位阿婆……”
那老太太眼皮都沒抬得一抬,“要買東西自己往裏看去,都已標了價錢了。”說罷就再不理她。
張挽楠無法,隻能往裏走去,想著問問裏麵的人,她方才瞥了一眼,已經看見了,好像是穿著白色衣服,大概是個男的,不過現在沒人看著她,上去說句話、問一問也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