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亮湖(1 / 1)

第十章 月亮湖

離開姥姥近二十年,在外麵候鳥一樣生活的羽毛回來了。羽毛怕冷,隨著適應自己的氣溫遷徙。

姥姥的家在一座大山的深處。門前是一條淙淙流動著的溪水,透過三間木屋的任何一個窗子都能看到溪水盡頭的月亮湖。小村上長滿了紅杉樹。木屋的後麵也長了許多株。羽毛就降生在木屋裏,那天風很大,搖落了所有杉樹上的葉子,紅紅的,洋洋灑灑,如同天女散花。隨著媽媽一浪勝過一浪的陣痛,木屋吱呀不停,之後許久,羽毛的哭聲才掩蓋了那種令人擔憂的聲音。再之後,風停了,紅杉樹靜靜地立在窗外,光禿禿的樹枝直愣愣地刺向天穹,呆了似的沒了動靜。

姥姥說,剛落下來的杉葉一點即燃。杉葉表麵油脂燃燒時,會隨劈啪聲升起煙火一樣的火花,落下來時,就隻剩細碎的灰燼。

一出生,羽毛就會用一雙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紅杉葉。她更喜歡看杉樹葉飄落時的樣子。每到落葉時,羽毛就放聲地大哭,媽媽抱起她,她就立即停止哭聲,臉上增加了一對小酒窩。爸爸特意把木屋的窗鋸開安裝了很大的玻璃。這之後,她再也沒有哭過,她睜開眼就可以看到落葉了。

羽毛長大了。經常圍著小木屋看那些杉葉。這樣她就聽不到父母的爭吵聲了。有一年的深秋,爸爸媽媽出去了。姥姥也不在家。那天秋風使勁地搖著木屋周周的紅杉樹,杉葉一片一片紛飛如羽。羽毛一個人追逐嬉戲著飄飛的落葉,直到風停樹靜,杉葉落盡,地上鋪了厚厚一層,她又像堆雪人一樣地把杉葉堆積起來。

坐在那堆紅葉前她覺得冷。拿了盒火柴點起了火,杉葉真的一點就瘋狂地燃燒起來了。

不一會兒,小木屋也著了。羽毛嚇得傻在那裏。多虧了鎮上的人們救得及時,木屋隻燒去了一個門臉。但是,羽毛想不到的是爸爸與媽媽從那天起離了婚,他們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就是去辦離婚的。當姥姥領著弟弟回來時,眼睛顯然是哭過了。又是一個杉葉紛飛如羽的日子,羽毛隨著媽媽嫁了出去。

姥姥暈車,什麼車都暈,別人背著,也暈。隻要她的腳一離開地就暈。嫁到大山的那一天,一上轎就暈了,臉發白,狂吐不止。接親的人把她放在了毛驢上,也暈。她要在地上走,可是當地有個習俗,新人是不能著地的,著地就會死丈夫。後來新郎就背著她,也暈,吐了新郎一脖子,一身。她的腳總算沒有著地,可是她的丈夫卻在生下羽毛的母親後得了一場奇怪的病死了。許多人勸姥姥改嫁,她就是不肯。姥姥從那次嫁過來,再也沒有離開過大山一次。姥姥唯一的愛好,就是每隔七天必須到月亮湖裸泳一次,無論是春夏秋冬,刮風下雨。小村人幾乎都見過她的裸體,雖然八十多歲了,與六十年前還是一樣的,沒有一點老人的樣子,雖然她的臉上皺紋很多。

姥姥從沒有看過電視。沒有享受過現代生活的一切東西。進了大山,地上就像有一個強大的磁場,羽毛的心情踏實了許多。磁場引得杉葉也如羽一樣了。

又到了姥姥去裸浴的時候了。姥姥讓羽毛跟她一起去。羽毛發現姥姥的身體果真像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女,與自己的身體沒有什麼兩樣。

來時連羽毛自己也不認識來大山的路了。她自從走出大山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就一直在外麵漂泊。她帶著一張地圖。裸泳回來,姥姥興致很高。一路上有與羽毛有說不完的話。來到木屋姥姥看到了地圖,就問:

“這是什麼呀?”

羽毛說:“地圖。”

姥姥問:“地圖是幹什麼用的呀?”

羽毛說:“我們生活的這個地球上的任何一個地方地圖上都有呀。

看著它就能找到地球上的每一座山,每一個村子。”

姥姥問:“這個圓球是什麼?”

羽毛說:“這就是地球呀,藍色的地方代表大海,褐色的地方代表大山,綠色的地方代表平原。還有鐵路,公路,河流……”

姥姥說:“我什麼也沒有看到過,什麼平原呀,河流呀,鐵路呀,我隻知道這個山,還有這個湖,還有那片紅杉樹。”

羽毛說:“姥姥,你知道嗎?地球會轉的,它不但自己轉還圍著太陽轉。它自己轉一圈就是一天,它圍著太陽轉一圈就是一年。”

姥姥問:“那要轉多快呀,我怎麼感覺不出來呀。我倒要去看看。”

說完姥姥又向月亮湖飛快地走去。正好趕上太陽落山,姥姥看著那個紅紅的太陽,突然說:“羽毛,我感覺出來,地球是在轉呀,轉得很快。”

說完這句話,她的臉突然白了,漸漸地成了一張白紙。她臉上的深深的皺紋也突然沒有了,吐得很厲害。姥姥氣若遊絲地說:“我暈地球。”

說完這句話姥姥就沒有了氣。

羽毛很悲傷,她知道是自己害了姥姥。羽毛把飄到木屋門前的紅杉葉堆起來點燃了,那紅紅的葉子隨劈啪聲升起煙火一樣的火花,落下來時,就隻剩細碎的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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