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翡翠(1 / 1)

第十三章 翡翠

雖然還沒下雪,可真正的冬天還是如期地到來了。

我住在這座城市最高的一幢居民樓上,新開發的小高層,十二層。

盡管一樓開了一家小飯店,但不會騷擾到我這高閣之上。隻有打開北窗,才能看到小飯店在人行道上弄出的許多細碎的冰,像是一片不大的積雪。小飯店十分冷清,一段時間,有附近那家科研所的幾個實習生經常光顧,才顯得熱鬧了一陣兒。

我又看到了那兩隻鳥。一隻赤色,一隻青色,好像一對親昵的燕子。天都這樣冷了,它們為什麼還沒有遷徙到南方?

是那年最熱的一天,來了朋友,我們坐電梯到樓下的小飯店就餐。

飯店其實就是一個三室兩廳的房子改造的,格局與我住的十二層樓的房子一個樣子,隻是成了飯店後,卻覺得大了許多,複雜了許多。我們挑了一張靠門的小條桌,桌子旁邊有一台立式空調。其實不挑這裏冷清的小飯店裏也很涼爽。人就是這樣。

除了我們還有一桌,也是兩個人,喝得有滋有味。他們大概也是這棟樓上的,那個胖子——後來才知他是老板——把一個大大的鳥籠放在小小的桌子上,占去了一半的地方。多虧了他們隻要了兩碟小菜,桌上才有了放酒杯的地方。

一隻鳥,四個人,除了偶爾碰杯聲,就隻剩下空調旋轉聲了。“撲棱”一聲,不知道從哪兒飛來了一隻赤色的鳥,打破了寧靜,那是一隻人們極少見到的赤色的鳥。赤鳥從塑料門簾裏掉在地上,幾乎是滑倒的樣子。這隻鳥與籠中的鳥看上去是一個品種。赤鳥飛到能看到鳥籠裏青鳥的窗外,停下,一動不動,直直地盯著籠中的青鳥。青鳥也用一種淒婉的眼神看著赤鳥。他們就這樣,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默默地看著,看著,然後齊聲鳴叫起來,似乎在哭訴久別重逢。整棟樓裏的人,聽到的卻是美妙的歌聲。

從夏到秋,赤鳥總是去找青鳥,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鳴唱。人們一靠近赤鳥,它就箭一般鑽上天空。我卻能經常在陽台上看到赤鳥,偶爾能近觀,其餘都是淡淡月光中的一個影子。深秋的一天,老板興許出於好玩,關了店門,把青鳥放了出來。青鳥不知從哪裏飛到了我的書房,書房南麵就是陽台——整棟樓唯一的露天陽台,我並不是為了省錢,而是為了滿足我晚上坐在陽台上看月亮的習慣。

老板一定怕青鳥從我的陽台上飛跑。打來了電話,讓我關上通往陽台的門,看到青鳥一定替他抓住。他說,這兩隻鳥看樣子想結伴南遷,他還說,它們原來可能是一對,聽說翠鳥雌性是赤色叫翡,雄性為青色稱翠。

我一邊接電話一邊做思想鬥爭。是為人著想,抓鳥;還是為鳥著想,放鳥。人,是為了不讓他的玩物跑掉;鳥呢,一定是為了偉大的愛情,為了他們的自由。我想,還是還給鳥愛情與自由吧,就像我能經常在陽台上看到月亮。

剛拿定主意。妻子從外地出差回來了,手裏還抓著那一赤一青兩隻鳥。

後來,妻子留下了那隻赤鳥,青鳥還給了樓下。再後來,電視台來這家飯店拍了一部電視片——《神鳥》,為兩隻鳥編了一段浪漫的愛情故事。於是,整座城市的人都想看到這兩隻鳥。

因為有了這兩隻鳥,小飯店開始火暴起來,不得不租下二層的房子。這時,老板出了五萬元從妻子手裏買走了赤鳥。於是,飯店更火暴了,一下子租到了十一層。一天,老板又到我們家談租房的事宜。妻子說,如果不是她捉住了鳥,飯店肯定不會這樣火暴。於是,飯店老板答應一年給十萬元租金。我不同意,可是我那在陽台上看月亮的小小願望,卻抵擋不住十萬元的洪流。

開始時,兩隻鳥是在籠子裏表演節目,重複著一個鳥類愛情故事。

後來,老板讓它們在大廳裏表演,而且是從一樓一直向上飛著表演,一直到十一層。開始是關上窗子和門表演,有一天,一個客人開了一下窗子,結果一隻鳥飛了出去,一會兒就飛回來了。老板想,一隻鳥是飛不走的,因為它們分不開。就想出了一個新節目,讓一隻鳥飛到外麵,表演窗裏與窗外的愛情節目。

我的房子被租下了。樓道被打通時,兩隻鳥沿著樓道飛了上來,直接飛到了陽台上。雙雙飛向了冬天的天空。等到老板去逮鳥,它們早就沒了蹤影。

我打開北窗,好像約定好了似的,那兩隻鳥好像在飯店門前那塊“雪地”上,等我呢,好像就是與我道別。天,這樣冷,它們還要南遷?

路上將有怎樣的磨難讓它們承擔?

這時,翠鳥已經雙雙起飛了,它們振飛的翅膀與從夏到冬的歌唱告訴我:人都被它們戰勝了,何況嚴寒。

回望陽台,它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春節過後的陽光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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