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雅雅
大約早晨七點鍾的時候，十二歲的雅雅細瘦的影子朝醫院移過去。
林蔭道上被日漸豐滿的樹葉篩下一片淩亂的陽光，雅雅低著頭，那雙聰慧的眼睛含著深深的憂鬱。一隻鳥兒自由自在地飛起落下，享受著初夏早晨的時光。當它飛到一棵老朽的鬆樹樁上時，好像被釘在了上麵，翅膀猛勁撲閃再也難以飛走了，它顯得是那樣的弱小無力。
雅雅走上前去，鳥兒由於害怕更加猛烈地扇動著翅膀，它的雙腳已被鬆脂牢牢地粘住了。不知為什麼雅雅的眼淚撲騰撲騰滾了下來，她小心翼翼地把鳥兒捧出鬆脂，然後張開小手，鳥兒便“騰”地飛進了藍天。
當它越過樹冠的時候回過頭朝雅雅深情地望了一眼。
雅雅把鳥兒目送到那遙遠的天際，低下頭看著自己那雙空空落落的手。
這是怎樣的一雙手呀！修長細嫩，是一雙彈鋼琴的手。左手還飄著一條潔白的帶帶。就是為了這雙手，也不是全為了這雙手，爸爸看到鄰居孩子買了一架鋼琴，硬是和媽媽從牙縫裏摳出錢來給女兒買了一架鋼琴。並聘請了鋼琴老師。
爸爸和媽媽往家抬鋼琴的時候，雅雅雀躍著跑前跑後。她眼前出現了兩隻手，一隻粗糙烏黑的工人的手，一隻細嫩白皙的老師的手，它們緊挨在一起小心翼翼扶著烏亮的鋼琴，就像她把小鳥兒捧出鬆脂。果然，從這天開始，鋼琴一天一天地變成了雅雅眼中的鬆脂。
開始雅雅蠻喜歡的，沒了事就練琴。
有一個蒼涼的秋天，雨點落著緊煞，偌大一個世界都蒙在了灰蒙蒙的霧裏。爸爸上夜班，白天在家裏睡覺。雅雅心疼爸爸，想讓爸爸多睡會兒，剛停下琴聲，爸爸就呼地坐了起來：
“咋不彈了？”
“爸爸累了。”
“越累越彈，彈好了爸爸跟你享福呢，花這麼多錢買琴不是讓你玩的。”
雅雅又彈了起來。沒有了以前的輕鬆感，好像鋼琴上突然冒出一個偌大的陰影。從那天起爸爸很少睡覺了，總是紅著眼睛看雅雅彈琴，雅雅每到這時手就發抖。
一次，鋼琴老師走時和爸爸說了幾句什麼。送走鋼琴老師後，爸爸就黑下了臉，雨點般的拳頭沒頭沒臉地落在了雅雅身上。這之後爸爸的拳頭經常落在她的身上。雅雅的眼睛經常紅腫著。鋼琴在她的心目中成了一個黑色的牢籠。
那天，雅雅站在爸爸病房門口的時候，太陽慘白的光正好斜射在她的腳下。那雙腳在陽光裏徘徊著。雅雅永遠不會忘記星期天的下午，媽媽正在廚房剁菜，突然聽到丈夫的暴叫與女兒的哭聲：
“我就是不彈了！”
緊接著，廚房的門“咚”的一聲，雅雅出現在了媽媽麵前，從媽媽手裏奪過菜刀就把自己的左手指剁去了一段：
“我就是不彈了！”
爸爸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女兒，眼前一黑，也倒了下去……雅雅鼓足勇氣推開了病房的門。
爸爸支撐起身子看著雅雅。雅雅看著爸爸，低下頭，鼓了鼓勇氣頭一次對爸爸撒了一個謊：“爸爸，鋼琴老師說我的琴有進步了！”
爸爸看著雅雅纏了繃帶的手，眼圈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