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二叔
支書老葵在石頭村隻懼二叔一個人。
其實二叔也沒讓人怕的地方。一米六五的身材,黑瘦黑瘦的。無論冬夏,一到晚上便蹲在屋門前,粗粗地卷上一顆煙,火光一閃一閃的,照著他的臉。鼻梁的右側和失去的右耳周圍是一片起伏的疤痕,乍一看,疙裏疙瘩,細一瞧像一潭湍急的旋渦。因為旋渦的緣故,他的頭上經常戴一頂油油的帽子。
老葵怕二叔是因為這個旋渦。可是,小兒們卻經常圍著他的旋渦轉,取笑它。
二叔無姓亦無名,人們隻喚二叔。二叔多大年齡,也無人知道,隻是村中老少皆呼二叔。爺爺叫二叔,伯伯叫二叔,婆姨們也讓懷中的孩子們叫二叔,算不清輩分。偶爾城裏人光顧石頭村省親,主人送到街頭,城裏人揮手告別,轉身要上小車(小車是公家的),就會看到二叔的眼神,心中一顫,胸中就要不舒服一路。
石頭村非常古老,一條平整潔淨的黃土街子串起兩側低矮的土屋。
老葵讓腰包鼓得坐了一次飛機,回來說石頭村就像一串冰糖葫蘆。二叔住街東首,雞叫頭遍,太陽還沒露頭時,二叔便出現在門前了,背了個背筐,開始往西踱步,逢上樹枝、柴草、磚頭瓦塊、廢紙爛糞一律收入他的筐子。晨光把石頭村弄得水洗一般,然後太陽又灑上了玉色光澤,石頭村的雞犬人畜便沸騰了。這時,二叔便從西首踱回,背了沉重的一筐,腰彎成了欲發的弓。趕場的年輕人正正帽子,理理秀發並不在意,說笑著從二叔身邊飄去。肩扛了鋤頭的男女扣好領口,拍拍身上的塵土,拖一下鋤把也快快地過去。有老人見了,背著手立下,啞啞地問了一聲:踱回來了。二叔點點頭,繼續彎腰前行。
老葵風風火火地坐著小四輪迎麵而來,石頭村獨一無二的拖拉機瘋狂地從二叔右側一擁而過。二叔回過頭時,小四輪已消失在沸沸揚揚的塵土中了,老葵的臉還是朝著南麵。
二叔門口那棵古槐雖被雷劈去了一半,樹幹依然筆直高大、粗壯,三個人也難以抱得過來。過去,樹冠渾圓,每逢下雨村子遍地流水時,樹下才偶有雨滴落下。忽有一場狂風冰雹,一個滾圓的火球落在樹冠上,緊接著一聲炸響,半個樹冠就沒有了。就在這天,二叔得了一場大病,差一點命歸黃泉。雷並未損及樹的身和根,剩餘的半個樹冠反而更加繁茂了。
三隻快嘴的麻雀在樹梢上唧唧喳喳地跳。梨花的芳香氣息從半掩的房門鑽出來。春天早晨的寂靜中,院內的畫眉婉轉歌唱。麻雀也許是聽到了畫眉的叫聲,騰地飛起消失在空中。
二叔推開家門的時候,太陽已經很白了。
吃過飯,二叔再次出門時,筐裏多了一刀草紙。二叔每次出門總是留戀地看一眼家。這是一個極平常的農家小院,三間堂屋是瓦房。二叔住東間,西間堆雜物。堂屋對過是一間牛屋,一間茅廁,是秫秸與泥巴糊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