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他們在欺負那個女的!”那笙脫口就喊了出來,幸虧那隻手見機得快,一把捂住了她得嘴。那笙抬起手用力扯開它,然而無論她多用力,那隻手卻不肯放。見她掙紮得厲害,怕弄出聲音來引起那邊注意,手忽然閃電般敲擊了她頸椎的某處,那笙隻覺得全身一麻,陡然倒了下去。
那隻手扶著她緩緩靠坐在樹下,那笙憤怒地瞪著它,大罵:“你——”
話音未落,那隻手再度伸過來,塞住了她的嘴巴。
“唔!”那笙隻好瞪著那隻在草地上爬行的手,在心底大罵,“臭手!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救那個女的!”
“別管。”手懶洋洋地爬到她肩上,回答,“你吃你的。”
那笙下意識一咬牙,發現塞在嘴裏的居然是一個大果子,一口咬破,殼子裏汩汩沁出香甜如蜜的汁。她不由自主吞咽了幾口,覺得美味無比,然而卻依舊奮力想站起來:“讓我過去!我去殺了那些禽獸不如的家夥!”
“你若過去了,被剝光衣服的就是你。”知道她動不了,那隻手漫不經心地繼續寫,“沒本事,別強出頭。到時候沒人救你。”
“不用你救!”那笙大怒,用力掙紮,“他們要糟蹋那個姑娘!”
“有蘇摩在那兒,你這麼急幹嗎?”感覺到少女劇烈的憤怒,斷手不敢再漫不經心,“他不會不管吧。”
“他?指望他救人不如指望一頭豬去爬樹!”它的勸告反而讓那笙更加煩躁起來,“他不會管的!那個冷血的家夥!”
女子的尖叫繼續傳來,撕破荒山的黑夜,然而嘴巴顯然已經被什麼堵上了,叫喊聲悶悶的,而那群人的哄笑和下流的話語卻越發響亮。
“如今的他看起來已經很強,那樣的舉手之勞他不會不作的。”斷手繼續安撫那笙的情緒,然而聽到風裏傳來的聲音,苗人少女的身子卻莫名地劇烈顫抖起來,痛苦似的慢慢蜷縮起來,衣衫下的肌膚繃緊,微微發抖。
“怎麼了?”感覺到了她的異常,那隻手連忙拍著她的肩。
“別碰我!”那笙心底猛然發出的尖叫讓那隻手啪的一聲跌落到地上。暗夜中,聽著那邊斷斷續續的嗚咽呼救,苗人少女的身子仿佛落葉一般顫抖起來,淚水接二連三地滾落她的臉頰,“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我殺了他們!跟三年前那群強盜一模一樣!”
斷手正要重新攀上她的肩膀,忽然間就僵住了。
“你……你知道我為什麼千辛萬苦地也要來雲荒?你知道中州那邊是什麼世道啊!到處是打仗,到處是動亂!那些軍隊燒殺擄掠,女人和孩子哪裏有活路……”嘴巴被那隻果子堵住,苦鹹的淚水仿佛倒灌進了喉嚨,那笙蜷起了身子,不停發抖,“連那樣的小寨子都要滅掉……禽獸……禽獸!”
那隻手停住了,半晌沒有動,隻是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那時候如果不是同族那個姊妹救我,我早就死了!是她拚了命救我出來!”那笙感覺血一直衝到腦裏,全身發抖,“現在,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
“可是,“斷手輕拍她的肩,然而卻是越來越凝重,慢慢寫下一句諫言,“目下你拚了命也未必有用。”頓了頓,那隻手伸了過來,替她擦掉滿臉的淚:“等天亮,我替你殺了那群家夥。”
“不行!那就來不及了!”那笙在心底大叫起來,“不用你幫!你放我出去!”
然而那隻手再也不聽她的,扯下一團樹葉堵住了她的耳朵。
蘇摩也恨不得堵起耳朵。
雖然遠離火堆坐著,那邊樹叢裏女子尖利的叫聲和那群人的哄笑聲還是不停傳入他耳畔,幾次眼皮剛闔上就被吵醒。
什麼蜀國的驃騎軍——那些爬過山逃到這裏的殘軍真是比強盜還不如……自己怎麼會遇到這群人。還不如和那群流民同路的時候要好一些。不過……原先那群一起爬雪山的中州流民已經全死光了吧?——包括那名會算命很煩人的苗人少女,也該喂了那些僵屍了。
然而此刻,蘇摩希望旁邊還是那個多話的少女——總比這一群半夜還吵得人不能睡的亂兵要好。
他靠著樹翻了個身,然而心頭漸漸有些煩躁起來。
篝火嗶嗶剝剝地燃燒,火光映出了一邊幾個被捆綁著的人失魂落魄的臉。
其中那個書生顯然是和那個小姐一起被擄過來的,樹叢中那個女子口口聲聲叫著他”表哥”,聲音淒厲,然而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滿臉油汗,蒼白著臉,聽一句臉就抽搐一下,然而被刀逼著,卻叫都不敢叫一聲,隻是睜著失神的眼睛東看看西看看,眼裏滿是哀求。
“嘿嘿,撿了條命爬過了山,兄弟們都要好好慶祝!”樹叢分開,橫肉滿身的大漢心滿意足地出來,對著火邊的書生大笑,“格老子,你的那個娘們不錯,好一身白肉!”
“啊也,輪到大爺我了——去看看怎生個白法?”旁邊拿刀守著書生的士兵樂開了花,忙不迭地扔了刀,爬爬滾滾進了樹叢。
“格老子,怎麼除了這個小娘皮有點意思,其餘幾個都一點油水都沒有?”幾個守在火邊的亂兵喃喃自語,看著幾個被他們打劫的旅人,“本來想守著山口,撈一點再去那邊過好日子,結果等了半天就逮了這些!”
“兵大爺,小的身無長物,大爺也搜過了,就放過小的吧。”和那個書生綁在一起的是一個年輕公子,蓬頭汙麵,隻穿著夾衣——顯然外麵衣服值點錢,已經被剝走了。
“去你娘的!”一見這個人顯然就有氣,亂兵中的頭目飛起一腳把他踢開,隨後踢倒了旁邊一個背簍,大罵,“你說你背著一簍子幹草葉子幹嗎?吃飽了撐的!老子見你穿戴,還以為是頭肥羊呢!”
那穿著夾衣的公子被一腳踢飛,倒在地上哼哼唧唧起不來。然而,卻是不動聲色地挪向被亂兵扔下的那把刀,將身後手上的繩結在刀上磨開。
樹叢裏那個小娘叫喊的聲音也弱了,火邊上亂兵們笑鬧的聲音依舊響亮。頭目在火邊坐下,喝了一口帶來的酒,斜眼看了看不遠處靠著休息的傀儡師,眼神陰森狠厲——隻有這個瞎了眼的耍把戲的家夥,他沒有敢隨便下手。
因為今天黃昏,遠遠看著那個影子從雪峰上下來時,那樣的速度簡直非人間所有。
這樣一個摸不透來路的家夥,他還是不敢徑自起歹心。然而觀察了半天,不見對方有任何舉動,甚至自己這邊故意張揚行事對方也隻作視而不見,顯然是軟弱可欺——他的膽子,也不由慢慢大了起來。
然而,不等他一摔碗喝令弟兄下手,樹下的傀儡師翻了個身,淡淡開口:“吵死人了。統統的給我住嘴!”
蘇摩的聲音不高,散淡而冰冷,那些圍著火堆叫囂取樂的亂兵登時一怔。
“格老子!居然敢叫老子閉嘴?”頭目趁機發作起來,把碗往地上一摔,“小的們,給我把他切成八——”
聲音是瞬間停住的,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
火光明滅中,亂軍頭目的脖子上忽然出現了一圈細細的血紅色,然後噗的一聲,整顆頭顱齊唰唰飛了出去,鮮血從腔子裏衝天噴出。另外兩個已經拔出刀來的士兵,隻覺手腕一痛,低頭就發現整隻手連同刀一起掉落到了地上!
而離開篝火一丈遠處的那個傀儡師,卻是看也不曾往這邊看一眼。
“鬼,鬼啊!”看到這樣詭異的情況,仿佛空氣中有殺人不見血的妖怪,剩下幾個士兵驚惶失措,掉頭就向密林深處逃去。
“總算是清靜了。”蘇摩也沒有追,喃喃自語了一聲,便翻了個身,繼續小憩。
“怎麼了?”聽到外麵同伴驀然一聲大叫,樹叢裏麵的正在興頭上的士兵連忙提著褲子跳了出來,隻看到地上頭目身首分離的軀體和血淋淋的斷手。他大叫了一聲,從地上撿起了刀,砍向那幾個俘虜:“你們!是不是你們幹的!”
“還在吵?”樹下的傀儡師喃喃了一句,頭也不回。人偶的手微微一動——隻是刹那間,那個士兵的頭顱同樣從頸子上齊唰唰滾落到地上。
“啊呀!”被捆住的幾個俘虜脫口驚叫起來,然而立刻閉上了嘴巴,生怕再發出聲響落下來的便是自己的人頭。
那個穿著夾衣的公子已經在地上暗自磨斷了縛手的繩索,一時間看得呆了,此刻才連忙起身,上去給同樣綁縛住的俘虜們解開了繩子。
被那群亂兵抓住的一共有四人,除了被拖到樹叢中去的女子,他自己和那個書生,還有一個衣衫破爛的中年男子,麵有菜色,一副困頓潦倒的樣子,繩子一解開就跌倒了地上,哼哼唧唧。
那個書生一被鬆開,就手腳並用地朝著樹叢爬了過去,帶著哭腔叫那個女子的名字:“佩兒,佩兒!”方叫了幾聲,又想起了那個詭異的傀儡師在休憩,便不敢再叫。
然而,樹叢裏已經沒有回答的聲音。
“蘇摩出手了。”悄無聲息地從草葉中回來,那隻手告訴她。
那笙不可相信地睜大了眼睛:“什麼?他那種人還會管閑事?”
斷手沒有多分解,隻是拔掉了堵住她耳朵的草葉。那笙細細一聽,隻聽外麵已經悄無聲息,那群亂兵強盜般的喧嘩果然都沒了,隻聽到那個女子細微的抽噎聲,似乎危險已經過去。她不由半信半疑。
“吃東西。”看她安靜下來了,那隻手取出了堵住她嘴巴的果子,將手裏的各種瓜果放到她衣襟上。那笙本在氣惱,但是在月光下看到它滿手都是泥土,想起它一隻手要在地上“走”,又要拿回東西給她,一定大為費力,心裏一軟,便發作不出來。
夜已經深了,一安靜下來,樹林深處那些奇怪的聲音便顯得分外清晰。
“咕嚕——”忽然間,一陣低沉的鳴動震響在暗夜的叢林裏,那些蟲鳴鳥叫立刻寂滅。
“那是什麼?”那笙陡然一驚,感覺有什麼東西慢慢走近,脫口低呼,“有東西……有什麼奇怪的東西過來了!”
“你感覺到了?”那隻手忽然動了起來,將她一把拉進了樹叢。
那個瞬間,苗人少女聽到空氣忽然變得詭異,仿佛有誰摻了蜜糖和蘇合香進去,讓人開始懶洋洋地什麼都不去想。風掠過樹梢,風裏麵,忽然有一縷若有若無的音樂。
舒緩的,慵懶的,甜蜜的,讓人聽著就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小心!”在她不由自主微笑起來的時候,那隻手忽然間就狠狠擰住她的耳朵,把她揪了回來,用刺痛將她驚醒,“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