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鳥靈(3 / 3)

那樣一遲疑,郭燕雲已經趁機領走了存活的屬下,全力拔刀殺了出去。

“我餓啊……我要吃東西!”小鳥靈眼見食物逃走,放聲大哭,伸出細長的爪子抓著幽凰的黑羽,“十巫想要餓死我們啊?”

“羅羅別哭。”幽凰歎了口氣,無可奈何,“我們這些魔物,能在滄流帝國治下活到現在就不容易了……你還以為是空桑承光帝那段可以隨便吃人的幸福時間啊?”

女童伸出爪子,抓抓羅羅的後背,招呼:“大家趁早分頭去覓食吧!總有一些人剛死,魂魄不曾消散可以果腹的——羅羅,別牛皮糖一樣賴著,快自己動手去!”

毫不客氣地、幽凰伸出爪子抓起小鳥靈,皮球似的扔了出去。

羅羅大聲叫著,還不等它展開翅膀飛起,忽然間感覺身子撞上了什麼。

“嗯?——活人?”還沒看到撞到了誰身上,直覺地嗅到了活人的氣息,羅羅眼裏露出驚喜的神色,生怕旁的同伴搶過來,連忙伸出爪子,想也不想地摳向對方。

“哎呀!”它的爪子剛一伸出,陡然間身子便是一空,痛呼。

“莫名其妙的小東西。”耳邊聽到有人冷冷說了一句,它感覺自己是被揪著翅膀拎了起來,然後惡狠狠地被甩了出去,撞到了一麵牆上,痛得慘叫一聲。

所有分散開來覓食的鳥靈聽得慘叫都是一驚,雲集過來,黑色的翅膀轉瞬遮蔽了烈火。

幽凰連忙張開翅膀接住落地的羅羅,眼裏也是震驚的神色——

那個刹那,它感覺到了一種強大而邪異的靈力進入了戰場。

“好多的烏鴉。”火焰跳躍著,將豔麗的顏色映上來人蒼白英俊的臉,藍色的長發在風裏飄揚著,蘇摩牽著傀儡人逛到了戰場上,抬起頭看著星空下雲集的黑色翅膀,臉色卻是絲毫不變,隻是有些煩躁地冷冷說了一句。

“我……我可不是烏鴉!”第一次居然被那麼蔑視,羅羅忍不住大叫起來,看到了對方的發色,更是憤怒,“我們是鳥靈!是鳥靈耶,你這個卑賤的鮫人知道什麼!”

“反正都是扁毛畜生。”蘇摩懶得聽那樣的話,本來已經隱隱有煩躁之意的碧瞳裏驀然閃過殺氣,抬起了手,“唧唧喳喳的,吵死人了!”

還不知道傀儡師要幹嗎,那些雲集的鳥靈根本沒有在意這個鮫人,然而就在它們沒有來得及散開之前,集體發出了一陣慘叫。

黑色的羽毛宛如黑雪般紛紛落地,紛飛的黑羽中蘇摩冷笑著收回了手,透明的引線上有奇怪的液體一滴滴落地——那是那些魔物黑色的血。

“十戒!”鳥靈們紛紛驚呼怒叫,然而隻有幽凰停在半空,猛然呆了一下。

仿佛想起了什麼,它從半空中閃電般地俯衝下去,忽然身子改變了形狀,長出了三對翅膀,恢複了魔物可怖的外表,對著傀儡師伸出了爪子——細長的爪子上仿佛有閃電凝聚,將一切有形無形的東西都化為灰燼。然而蘇摩根本沒有閃避,隻是抬起手,手指間光芒閃動,細細的線牽動形狀奇異的戒指,急飛而來。

幽凰居然不避不閃,手腕上九子鈴清脆搖響,纏住了飛來的引線,鈴鐺瞬間粉碎。

同時,“嘶”的一聲輕響,幽凰已經撕下了蘇摩背上的一片衣衫。

火光映照下,黑色的蛟龍紋身宛如活了一般,從傀儡師肩背騰起。

“海皇!”幽凰脫口驚呼,魔物可怖的外形忽然消失了,回複成女童的臉上帶著複雜的目光看著眼前藍發的俊美男子,“你……你便是一百年前那個讓白瓔從塔頂上跳下來的鮫人?你就是蘇摩?”

傀儡師一震,有些詫異地抬頭看向這個問出這句話的鳥靈。

女童的臉,依稀有奇怪的熟悉的感覺,讓他都不自禁心底一愣,有說不出的奇異。

“呀,我終於……算是看到你是什麼樣子了。”幽凰笑了起來,伸出細長的爪子掩住嘴,有些怪異的微笑起來,“好英俊哦,怪不得白瓔她……”

“你是誰?”不等她說完,蘇摩雙眉一皺,冷然發問,“你認識白瓔?”

“嘻嘻嘻……”幽凰忽然間笑得詭異,展開巨大的黑色翅膀,“我不告訴你!除非——”她頓了頓,仿佛在想條件,然而轉眼看到傀儡師身邊的小偶人,重新笑了起來,“除非,你把這個和你一樣的小人兒給我!”

“給你?”蘇摩一怔,手指動了動,阿諾跳了起來,不情不願地躍上他肩頭。傀儡師用戴著奇特指環的手指撫摩著這個和自己惟妙惟肖的偶人,嘴角浮出一絲冷笑:“阿諾可不是個好孩子……”居然敢提這樣的要求,對方大約不知道這個小人兒的脾氣吧?

女童拍打著翅膀懸在空中,看著傀儡師肩頭的偶人笑:“好可愛啊,我喜歡它!”

蘇摩冷笑起來——這個鳥靈,哪裏知道這個小小偶人的惡毒和可怕。

他微笑起來,也不去說明什麼,指指肩膀:“阿諾,隨你去和它玩吧。”

得到了準許,那個兩尺高的小偶人嘴巴咧開來,哢噠哢噠地站了起來,對著半空中沉浮的黑翼女童張開手來。

“啊呀,真的好可愛,我喜歡!”幽凰卻是絲毫不知道對方的可怖,隻是飛低下來,伸出爪子抱起了阿諾。蘇摩不再看它,因為知道阿諾暴烈邪惡的脾氣,必然將所有到手的東西折磨至死才會放手。

然而,片刻過去,半空裏陸續還是傳來幽凰孩子般喜悅的笑聲:“叫阿諾?好可愛,好可愛!——你有一種奇怪的邪氣呢,很吸引我這樣黑暗中的魔物啊……以後你無論到了哪裏,我都能找到你的。”

傀儡師猛然呆住,有些不可思議地抬起頭來,空茫的眼睛望向天空。

那裏,漆黑的羽翼展開了,魔物用細長的爪子擁抱著那個小小的偶人,親吻著偶人的臉頰,那張變幻出來的女童的臉,依舊帶著一種令他心中忐忑的怪異感覺。然而,對著這樣的接觸,阿諾居然第一次沒有任何殺戮的惡意,張開了手,抱住了魔物的脖子,無聲地裂開了嘴,帶著奇異的微笑。

“阿諾?!”蘇摩空茫的眼裏從未有過這樣的震驚,終於忍不住脫口驚問。

然而偶人根本沒有聽他的話,隻是抱著那個魔物的脖子,眼裏有歡躍的笑意。

“哎呀,你看,它喜歡我呢!”幽凰歡喜地抱著偶人,對地上的傀儡師招呼,一邊將阿諾摟在懷裏,“送給我吧,送給我吧!白瓔有你,我有阿諾。”

“你到底是什麼!”再也忍不住,看著魔物那樣奇怪的神色和阿諾的眼神,蘇摩冷冷喝問,身形掠起、揮手斬向那有著黑色翅膀的女童。

那樣淩厲的出手,已經是動了殺機的傀儡師的必殺一擊。

幽凰抱著阿諾,尚自歡喜,根本沒有料到蘇摩說翻臉就翻臉,出手便是雷霆一擊。

它尖叫著拍打翅膀後退,然而哪裏還來得及,那些透明的引線陡然洞穿它的翅膀和四肢,仿佛將它釘在了虛空。魔物現出可怖的原型,慘叫一聲鬆開了爪子,阿諾砰然落地。

然而仿佛不甘心,偶人仰著臉看著半空中扭曲的魔物,眼裏竟然有關切的光。

“你到底是什麼!再不說我就先拔光你的羽毛,將你一片片切下來。”蘇摩一手逼退那些蜂擁而上的鳥靈,一邊冷冷問固定在虛空中的魔物。

無論如何,他看到這個幻化為女童的鳥靈,心裏就有出奇的不自在。

“我不說!就不說!”幽凰卻是激烈的掙紮,毫不退讓。

蘇摩眼裏是漠然的表情,緩緩舉起了手指——

“住手!不許殺它!”忽然間,仿佛一道電光掠過,有人急叱,白虹閃現之處,傀儡師隻覺劍氣逼人而來,手中引線紛紛斷裂開來!

有強敵!他來不及多想,手指揮出,引線縱橫交錯,有如一張網般擲出。

然而來人根本沒有繼續攻擊他,隻是揮劍格擋,同時鬆開了那個魔物的綁縛。幽凰負傷,恨恨看了來人一眼,立時張開翅膀,帶領鳥靈們急速飛去。

叮地一聲,無形的光劍和無形的引線交錯,力量的對抗讓雙方身形都是一震。就在交手的那一瞬間,蘇摩看到了來人的臉,脫口:“白瓔!”

外麵是殺戮過後血汙狼藉的世界,而房裏劫後餘生的人們都沉浸在平安聚首的喜悅中。

“呀,傷口怎麼還不好?蘇摩那家夥不是給你治療過了麼?”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揭開紗布察看傷口,那笙喃喃抱怨著,宛如種下甘蔗後就每天拔起來查看一次的猴子。

“你一直動來動去,傷口會好才奇怪。”炎汐一直沒有說話,反而是一邊的慕容修看著皺眉,忍不住阻止不懂事女孩這樣毛手毛腳的行為——方才被真嵐顱手乍然分開的樣子嚇了一跳,奪門而出就碰到了歸來的一群人,那笙一見他還活著就大聲歡呼,不由分說就把他拉了回來。看到那笙,又看到一起歸來的西京,慕容修心裏才定了定,不再堅持離去。

無論如何,外麵已經是那樣腥風血雨的局麵,自己還是跟著西京比較安全吧?

然而,一眼看到榻上死去的少女汀,中州來的年輕珠寶商人就心裏咯噔了一聲。他記得這個鮫人少女是一直跟隨在西京身邊——居然在亂戰裏麵被射殺了。

連自己的鮫人都保不住麼?……那麼,母親可能是高估了這個男子的能力呢。這個人……真的能保護自己走到葉城去麼?

“哼,你沒見蘇摩!——他在自己臉上劃了兩刀,傷口一眨眼就愈合了!”不服氣地,那笙舉出看到的例子反駁,“現在是他給炎汐治的傷,又都是鮫人,憑什麼他好的那麼快炎汐就還不好啊?”

“……”見多識廣的珠寶商也愕然了,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我怎麼能和少主比……”聽得那樣的話,炎汐忍不住苦笑起來,看著這個不懂事的丫頭——蘇摩擁有的力量、隻怕全部鮫人加在一起都未必能趕得上,那樣的愈傷能力,又豈是普通鮫人可以比擬的。

“切,他有什麼了不起——又反複無常又陰陽怪氣,殺人不眨眼的。”那笙撅起了嘴,“哪裏有炎汐好?我覺得你比那家夥好多了呢!”

“……”一直不怎麼說話的複國軍戰士驀然又是沉默下去,仿佛不知道怎麼回答好,在榻上微微側過臉去,看著另外一邊說話的西京和真嵐。慕容修聽到那笙這樣口無遮攔的話,也忍不住苦笑起來,知趣地走開——她那樣的女孩子、心裏有一點什麼都是藏不住的,無論愛恨都透明純淨,讓人看了都會心微笑起來。

看來不過幾天不見,這個小丫頭就”變心”了呢。他是個聰明人,當然不會看不出以前那笙賴著他的意圖,然而沉穩持重的商人並不曾點破——如今看起來,這個丫頭已經徹底轉了念頭了。

真快啊……看著唧唧喳喳的苗人少女,慕容修不出聲地笑了起來,有鬆了口氣的感覺。然而恍然間也有微微的失落,仿佛進入雲荒以來相依為命的同伴就要從此越離越遠。

“咦,炎汐臉紅了?”發自內心地將對方誇了一番,那笙看著養傷的鮫人戰士蒼白的臉泛起了紅色,忍不住詫異地笑了,帶著歡喜的捉狹,“一誇你你就害羞了呀?”

“不是,好像有點發燒。”側過頭,炎汐有些難堪地分辨,聲音卻有掩不住的虛弱,左胸傷口的疼痛之外,更感覺身體在火裏燒,說不出的難受。

聽得那樣的語聲,那笙嚇了一跳,連忙抬手探他的額頭,觸手處肌膚不過溫溫的,並不感覺有發熱的跡象。

“沒有發燒呀!”她詫異地問。

然而,轉眼間她就回過神來了——鮫人本來是應該沒有體溫的!

那一對在那邊糾纏不清的時候,房裏另外一角的榻上,西京正和多年未見的老友說著百年來的種種過往。

雲荒最強的劍客胸口包紮著厚厚的綁帶,動彈不得地躺在榻上,將頭靠著那隻斷手當作枕頭,低眼平視著自己未受傷另一邊胸口上,那個正在喋喋不休說話的頭顱。

真嵐……如今居然變成了這樣奇怪的樣子。

想起百年前自己因罪被逐出伽藍城,坐在高高王座上目送自己離去的少年皇太子的樣子,對照麵前這個雖不見衰老跡象,卻已然成熟練達很多男子頭顱,劍聖弟子隻覺無數過往愛憎如潮水般在胸臆中呼嘯。

再回首是百年身啊……真嵐十三歲,他作為驍騎軍前鋒營的一名戰士去北方砂之國將平民皇子帶回帝都,結下兄弟般情誼,轉眼已經過去了百多年。

“喂,我費了那麼多口水,你到底有沒有在聽!”發覺了西京的出神,那個放在他胸口的頭顱憤怒起來,墊著傷者頸部的斷手驀地動了起來,啪地拍了劍客一下,將他打醒。

“啊,說什麼呢你?那笙?皇天?”西京猛然回過神,隻記得對方重複最多遍的詞語,連連點頭,“這事情我已經答應了阿瓔,你放心,我會盡力保護她去往九嶷王陵。”

“我說,你纜下的事也太多了吧?”看到劍客吐然而諾的樣子,真嵐忍不住又打了好友一個爆栗子,“那邊你答應紅珊的事怎麼辦?”

順著斷手手指的方向,西京側過頭,看到了無聊坐在一邊的慕容修,臉色微微一變。

“本來我想,可以帶著慕容修和那笙一起上路,先送那丫頭去九嶷,然後再送慕容去葉城——反正還算順路。”西京說出了原先的打算,忽然苦笑,“可如今……”

“可如今一來,滄流帝國被徹底驚動,必然全力追殺你們一行。”不等好友說完,真嵐翻翻眼睛,接了下去,“你簡直成了災星,一路上不知道要遭遇多少惡戰——如果再讓那個小子跟著你上路,隻怕比讓他孤身帶重寶上路更加危險吧?”

“……”從來真嵐的話總是老實不客氣,西京撇了撇嘴,無話可答,沒好氣地瞪那隻孤零零的頭顱,“一百年來,看來你也隻能練嘴皮子功夫,‘毒舌’更勝往昔嘛。”

真嵐回瞪他,然而一向隨意的臉上表情卻是凝重的,有歎息意味:“你還是那個脾氣啊——什麼事都往身上背,也不管自己辛苦不辛苦!”

“辛苦什麼?百年來我一直在喝酒睡覺,也該做點事了。”西京沒有理會朋友的話,微微苦笑起來,轉頭看旁邊已經覆蓋了被單的鮫人少女屍體,遍布風霜的眉宇間忽然就有沉痛的意味,“我一直不想再管雲荒上的任何事,不管空桑人,也不管鮫人。紅珊走的時候,我尚可對自己說,她畢竟還是幸福的;可是……汀死了。我不能再騙自己說,雲荒上任何事都和我無關——因為我在意的人死了。真嵐,我不想再讓任何人受到傷害。”

“所以,你要插手了?”空桑皇太子看著前朝的名將,微笑起來。

“盡力而為。”雲荒第一的劍客捂住胸口的傷,點了點頭,眼裏卻是沉重的,“我能力畢竟有限,可心裏想‘守’的卻太多——真嵐,我不僅念著空桑,紅珊的孩子,我還想幫鮫人一族回歸碧落海……嗬,是不是好大的野心?”

“不愧是自小的死黨啊……”聽到那樣的話,真嵐的頭顱驀然發出了同意的笑聲,斷手從西京頭下抽出,用力握緊了劍客的手,讚許,“空桑複國,鮫人回歸,開創新的天下,讓雲荒所有族類都能安然自由的生活——同樣的野心,讓我們一起努力吧!”

西京驀然微笑起來,對於皇太子這樣的想法並未感到驚訝。真嵐從來都是個優秀的領袖人物,如若不是少年時就遇上了夢華王朝這個爛得一塌糊塗的攤子,積重難返內外無援,他登基後,隻怕會成為空桑人的一代明君吧?

然而,一場天崩地裂,山河傾覆,如今居然又有了重新實現夢想的機會。

百年後,兩個幼年好友的雙手終於再度交握在一起,堅定沉穩,仿佛結下了一個牢不可破的盟約。

就在為君為將的兩人互剖心膽,立下盟約的時候,門忽然推開了。

“鳥靈來了!滅了蠟燭,不要被發現!”如意夫人從外麵踉蹌而入,急聲道。

“如意夫人,你快來看看,炎汐……炎汐發燒得很厲害!”同時,那笙帶著哭音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