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皮在那裏,躲了五天。五天時間裏,隻有夜間,他才敢溜到附近紅薯地裏,扒幾根小指粗的紅薯,擦擦土塞進嘴裏。隻有埋在土裏的紅薯,才會幸存。狗皮想著,腦袋裏,再一次鑽進成千上萬隻螞蚱。
狗皮安全地度過五天,然後繼續上路。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裏走,他沒有了家什,也丟掉了扁擔。狗皮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所到之處,全是光禿禿的田野和空無一人的村子。狗皮想,也許自己,會死在逃荒的途中。也許螞蚱,會像啃一棵青苗般,啃光整個地球。包括泥土,以及岩石。
終於狗皮看到一間冒煙的房子。房子在村子的一角,敞著門,似在迎接狗皮的到來。狗皮聞到一股香噴噴的玉米餅子味兒,這讓他饑餓的胃,抽搐起來。狗皮進了屋子,一位男人正站在灶前,向外拿著餅子。
男人盯著他看,他也盯著男人看。男人說,來一個?狗皮說,好。男人就給了他一個餅子。狗皮三口兩口吞咽完,再一次盯著男人。男人說,再來一個?狗皮說,行。男人又給了他一個。第二個吃完,狗皮還是盯著男人。男人說,幹脆你坐下來吃算了。狗皮說,怎麼好意思?手和嘴,卻急不可耐地動作起來。
狗皮一連吃掉七個,肚子像一隻生氣的蛤蟆。男人說飽了?狗皮說,是,謝謝。男人說逃荒?狗皮說是,鬧蝗災啊……你怎麼不逃?男人說我有吃的,能吃到明年這時候,為什麼要逃?狗皮說你真行……看你的樣子,不像莊戶人。男人說是莊戶人,不過農閑時,做些別的。狗皮說什麼。男人說打鐵。狗皮說打什麼。男人說打菜刀。狗皮說怪不得我看門口有個小鋪……怎麼爐子滅了?男人說幾天前我挑了菜刀去賣,到一個村子,好不容易看到井邊坐一個人,我把他拍醒,可他一扁擔把我打飛!好在我命大。可這手,斷了。男人抬抬他的右手,笑笑。
狗皮站起來,往外走。男人說不帶上點兒?狗皮說行。男人就用左手給他包了三個餅子。狗皮說你的手能不能好起來?男人說能吧,誰知道?狗皮說那我走了,謝謝你。
狗皮走到門口,看一眼那個鐵鋪,再看一眼天空。不時有黑雲翻滾過來,讓狗皮的腦子,又痛又亂。這時狗皮感覺身後顫起尖銳的呼嘯,未及回頭,就感到腰部挨了重重一下。狗皮踉蹌幾步,險些跌倒。
男人站在他的身後,高高似一座鐵塔。男人說,兩清了。帶上你的扁擔,路上用得著……那扁擔很寬,紫色,亮得似一麵鏡子,照著狗皮狹長且苦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