矯情。
其實從道理上講,我是應該給他鑲顆門牙的。倒不是因為那顆門牙是我給他打掉的,而是因為我比他過得舒服。雖然也常常吃不飽飯,但是我沒有女朋友,沒有一條叫滿倉的狗,花銷自然少了很多。滿倉就不一樣。女朋友和狗花掉他大部分的收入。滿倉的女朋友也是撿垃圾的,是滿倉從垃圾箱邊把她騙來的。人有些弱智,除了陪滿倉睡覺外,別的什麼也不會幹。滿倉的狗是他從垃圾箱裏揀的,那時狗還很小,滿倉想把它當成寵物。那天滿倉認真地問我給狗起個什麼名字呢?我說也叫滿倉吧!我看它跟你長得很像。滿倉就細細端詳髒兮兮的狗,說,是挺像呢。於是,那條狗就叫了滿倉。所以後來我想那天滿倉說的長得像德國牧羊犬,或許並不是在罵我。可是我的酒瓶掄出去了,就收不回來。那酒瓶砸飛滿倉的門牙,也收不回來。唯一能夠補救的,就是給他鑲一顆門牙。
可是他不可能找到那顆門牙。所以我想,滿倉的後半生,將注定會缺少一顆門牙。
第二天一早,滿倉把我從被窩裏揪出。我猜滿倉是來揍我吧?也好,他打掉我一顆門牙,就兩清了。於是我齜起嘴,露了牙床,衝滿倉說,快打。滿倉說什麼快打?他伸開握成拳頭的右手,我看到,他的手心,放一顆晶亮的門牙。
我說找到了?他說廢話。我說你的牙太難看啦。他說你別管難不難看,快帶我去鑲牙吧。我說,行,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鑲牙!我找到一隻錘子,照著那顆門牙猛砸下去。砸得有些偏,牙蹦起很高,空中翻著跟頭,唱起快樂的歌。
那天是城郊大集。一把沾著血汙的鉗子放在一張隻有三條腿的桌子上,讓滿倉的身子不停地抖。我說你害怕個屁,還鑲不鑲了?滿倉連連點頭,他說鑲鑲鑲鑲鑲。然後那個像屠夫一樣的鑲牙匠把滿倉的嘴巴撬開,在煙塵滾滾的土路上,幾乎將腦袋完全探進滿倉的口腔裏。
為表示感謝,滿倉在集上買了兩瓶白幹,一隻快過保質期的燒雞。
我們坐在他堆滿垃圾的房間裏喝酒吃雞,心情無比愉悅。滿倉的旁邊坐著他弱智的女朋友,女朋友的旁邊坐著那條叫做滿倉的狗。我喝下半碗酒,從嘴裏吐出臭烘烘的雞骨頭。我把骨頭扔給那條狗。我說滿倉,開飯囉!
狗盯著骨頭,兩眼含著淚花,嗚嗚咽咽地叫。突然我發現這條狗今天不對勁,從我進門那一刻,它就在哼唧。現在兩瓶白幹喝掉一瓶,它還在哼唧。並且狗的腦袋好像不太對稱,一邊大,一邊小。
我蹲下身子,扒開狗嘴。我發現,那條叫做滿倉的狗,嘴裏掉了一顆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