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君免談陳寅恪(1 / 1)

勸君免談陳寅恪:一不該熱的熱了起來

已故曆史學家陳寅恪在辭世多年後忽然成了文化新聞的熱點人物,似乎是一件沒什麼道理的事情。

史學不是顯學,陳先生也不是文化明星、大眾情人。沒錯,這些年文壇銀屏上是有不少“曆史”,而且上演得轟轟烈烈,風頭十足,好像全國人民都有曆史癖,也沒患過健忘症似的。然而最走紅的“曆史小說”和“曆史劇”又是什麼呢?《還珠格格》和《雍正王朝》。前者已自己坦言是“戲說”,後者則被史學界斥為“歪說”。曆史在文藝作品中能不能“戲說”或“歪說”,這是另一個問題(比如《西遊記》就是戲說,《三國演義》則是歪說,或不乏歪說成分)。但戲說、歪說不等於實說、正說,總歸是一個事實。它們和陳先生以及陳先生所治之史八杆子打不著,也是一個事實。所以,曆史小說和曆史劇走紅,並不意味著曆史學家也會走紅,也該走紅,何況那曆史小說和曆史劇還是戲說和歪說?事實上曆史學家無論生前身後多半都是很寂寞的。唐長孺先生曾自撰墓誌銘曰:“生於吳,歿於楚,勤著述,終無補”,說的大抵是實話。一個曆史學家可能會因其學術成就而成為文化名人,卻很難因此而成為熱點人物。如果成了,那就一定有別的原因,比如吳晗。

陳寅恪也不同於其他一些文化人。他不是金庸,不曾寫過從政治家、科學家到“引車賣漿者流”都人見人愛的新派武俠小說,也沒那麼多門徒和擁躉。他的著作,選題既很專門,文字也很古奧,感興趣的人不多,看得懂的人也不多,感興趣又看得懂的更是鳳毛麟角,哪裏會弄得家喻戶曉人人皆知?他也不是餘秋雨,不曾炮製過“香噴噴甜津津有點嚼頭,完了還能吹個泡泡”的“文化口香糖”,亦不曾發表過聲討盜版集團的《告全國人民書》。他的著作才不會被盜版呢!沒有哪個小女生或小男生會去買《元白詩箋證》或《柳如是別傳》。柳如是?柳如是是誰?是王菲嗎?還是田震?陳寅恪又是誰?是汪國真、趙忠祥嗎?

陳寅恪還不同於吳晗、梁漱溟。他不曾被指控為“文藝黑幫”的頭子,在一夜之間成為全國上下口誅筆伐的對象。他也不曾在建國之初公然向偉大領袖叫板,以後又在“批林批孔”時公然對抗,宣稱“隻批林,不批孔”。陳寅恪的最後二十年,基本上是冷清寂寞默默無聞的。他甚至不同於錢鍾書。錢先生和陳先生一樣,也是學貫中西博通今古,也是淡泊名利不事張揚。他的《管錐編》、《談藝錄》,也沒多少人看得懂。但錢先生畢竟寫過《圍城》呀!還被拍成了電視連續劇,還拍得挺成功。這就舉國皆知,人人趨之若鶩了。那麼,陳先生可曾與大眾傳媒締結過良緣呢?沒有。

所以我讚同駱玉明教授的說法:“陳寅恪最不應該成為公眾人物”。

然而“最不應該成為”的最終還是“成為”了。而且,還弄到了人人都拿他來附庸風雅,誰不說陳寅恪誰就狼心狗肺缺心眼兒的程度。至於這些說詞究竟有多少符合曆史事實,又有多少最得逝者之心,那就隻有天曉得了。正所謂:身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冷和熱。最不該熱的熱了起來,就一定事出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