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老房東(1 / 2)

為了總結金銀灘大隊學大寨改山河的先進經驗,天剛放亮,我就從縣裏出發了。

聽別的同誌講,金銀灘原是一片鹽堿灘,光長苦蓬草不長莊稼。自從學大寨以後,社員鼓起了革命幹勁,隻用兩三年的工夫,就使這片鹽堿地,來了一個大翻個。引來了清泉水,種上了水稻和棉花,成了全縣學大寨的一麵紅旗。

下了公路,我走上一條新修的黃土大路。路旁剛栽下的小白楊樹,在微風中向我招手。田野裏一片金黃、一片雪白。黃的是水稻,白的是棉花,好一派豐收景象啊,我猜這莫非就是金銀灘。

這裏近海,海風是清涼而濕潤的。我深深地吸了幾口清新的空氣,整個身心都充滿了青春的活力。是啊!二十多年了,我一直是在機關工作,成天價埋在文件堆裏,漸漸地有些脫離群眾了。文化大革命中,我接受了群眾的嚴肅而熱情的批判。先是到“五bull;七”幹校鍛煉了一陣,後來根據我的要求,組織上又分配我到縣裏工作。眼前的一切,都感到十分新鮮。

走了一陣,來到一個村頭的岔路口,見一位頭發半白的老大娘,背著糞筐正在拾糞。我便走上前去問道:“老大娘,到金銀灘大隊怎麼走啊?”大娘抬起頭來看看我,不禁一怔,忽然叫道:“是老高啊!這些年你上哪兒去了?讓俺打聽得好苦哇!”我一下呆住了,我並不認識這位大娘啊,莫不是認錯人了?

大娘看我猶豫,生氣了,說:“老高,瞪大眼認認你大娘,你難道真忘了嗎?”

我望著這張慈祥的麵孔,看著那額上和眼角上的皺紋,還有那含著深深的愛戴和責備的眼神,我忽地想起來了,這不是田大娘麼?我緊緊握住大娘的手,驚喜地說:“你是田大娘?”

田大娘含笑點了點頭說:“嗯,還好,總算還認得你田大娘。這兒就是金銀灘,走,先上俺家坐坐去。”

“大娘,你怎麼住到了這金銀灘?”我不解地問。

“搬了家了!”大娘笑著說。

“搬家了?啥時候搬的?你過去不是住在苦”我一時想不起那地名來。

“叫苦堿灘。毛主席領導咱改天換地,苦堿窩變成了幸福村,誰還願叫那又苦又澀的名兒?苦堿灘改成了金銀灘。”

“噢,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恍然大悟。

我隨大娘往村子裏走去。看著她那略微有點駝背的身形、半白的頭發,不禁又想起當年在大娘家裏居住的情景:那是土改的時候,我負責這一片村莊的工作,就住在這苦堿灘田大娘家裏。田大娘是雇農,大兒子當了誌願軍,上了朝鮮,她是一個表現很積極的群眾。她對我好極了,把最好的東屋讓給我,自己帶著二小子栓柱,住在破舊的西屋。我每天開會深夜才回來,她總是等在門口。等我在板発上坐定,她就從鍋裏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紅薯苞米糊,看我一口一口地喝完,然後才一麵收拾碗筷,一麵和我啦起呱來。農會該如何建立呀,潘老財家浮財計算了沒有,地該怎樣分呀,哪幾戶人家最可靠等等。我需要哪方麵的情況,她就主動地詳細告訴我。小栓柱和我混熟以後,也經常到我屋裏來玩。他有時跪在炕上,瞪大眼睛看我寫寫劃劃,還纏著要我教他唱歌呢。

不覺住了近一個月了,一天夜晚,我也是很晚才回來,大娘迎我進屋,撚亮了小油燈,把一封信遞給我,說:“老高,這是從朝鮮來的信,準是誌超寫來的,快念給我聽聽。”我拆開一看,呆住了

這是組織上來的信,說誌超在一次戰鬥中英勇犧牲了······

我一時不知怎麼講好。告訴她老人家嗎?這對她將是多大的打擊啊?她能經得住嗎?

大娘見我神色不安,急急地問道:“怎麼?出了什麼事?”

“誌超······”我囁嚅著,不知所措。

“他負傷了?”大娘又緊緊地追問。

“他,他英勇犧牲了!”我不願瞞著大娘,衝口而出,可話說出來了,又有些後悔,“大娘!你可別······“

大娘一下坐在炕沿上,一動也不動,眼裏滾動著兩顆晶瑩的淚珠。她喃喃地說:“沒啥······大娘受······受得住······”

“大娘,誌超為祖國為朝鮮人民英勇獻身,他死得勇敢、光榮。是黨和人民的好兒子,組織上已作出決定,授予他‘戰鬥英雄’的光榮稱號,要全體指戰員向他學習。”

“好!好!隻要黨滿意,朝鮮人民滿意,就死得值當。’

夜裏,我翻來複去睡不著,我恨自己太笨嘴拙舌了,大娘遇上這樣的事,我連一句寬心話也說不出口來。今夜田大娘肯定難以入睡,我何不去和她啦啦,寬寬她老人家的心呢?我翻身起床,出房門走進西屋,拿手電一照,除栓柱在那裏酣睡外,大娘不知哪裏去了。我吃了一驚,大娘會不會發生意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