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五角場·陽春麵(2)(1 / 2)

當年,麵粉在全國的價格幾乎一致。一斤普通麵粉1角8分錢;一斤精白麵粉2角4分錢;一斤上好掛麵也不過4角幾分錢。而一碗“陽春麵”,隻一兩,卻8分。而8分錢,在上海的早市上,當年能買二斤雞毛菜……

也許我記得不準確,那畢竟是一個不少人辛辛苦苦上一個月的班才掙二十幾元的年代。這是許多底層的人們往往舍不得花8分錢進入一個不起眼的小麵食店吃一碗“陽春麵”的原因。我是一名拮據學子,花起錢來,也不得不分分盤算。

在她為我煮麵時,我問了她幾句:她告訴我,她每月工資24元,她每天自己帶糙米飯和下飯菜。她如果吃店裏的一碗麵條,也是要付錢的。倘偷偷摸摸,將被視為和貪汙行為一樣可恥。

轉眼間我已將麵條吃得精光,湯也喝得精光,連道好吃。

她伏在窗口,看著我笑笑,竟說:“是嗎?我在店裏工作幾年了,還沒吃過一碗店裏的麵。”

我也不禁注目著她,腹空依舊,脫口說出一句話是:“再來一碗……”

她的身影就從窗口消失了。

我立刻又說:“不了,太給你添麻煩。”

“不麻煩,一會兒就好。”——窗口裏傳出她溫軟的話語。

那第二碗麵,我吃得從容了些,越發覺出麵條的筋道,和湯味的鮮醇。我那麼說,她就又笑,說那湯,隻不過是少許的雞湯加入大量的水,再放幾隻海蛤煮煮……

回到複旦我沒吃午飯,盡管還是吃得下的。一頓午飯竟花兩份錢,自忖未免大手大腳。我的大學生活是寒酸的。

……

畢業前,我最後一次去五角場,又在那麵食店吃了一碗“陽春麵”。已不複由於餓,而是特意與上海作別。那時我已知曉,五角場當年其實是一個鎮,名分上隸屬於上海罷了。那碗“陽春麵”,便吃出依依不舍來。畢竟,五角場是我在複旦時最常去的地方。那湯,也覺更其鮮醇了。

那大嫂居然認出了我。

她說,她長了4元工資,每月掙28元了。

她臉上那知足的笑,給我留下極深極深的記憶……

麵食店的大嫂也罷,那幾位丈夫在城裏做“長期臨時工”的農家女子也罷;我從她們身上,看到了上海底層人的一種“任憑的本分”。即無論時代這樣或者那樣,他們和她們,都肯能淡定地守望著自己的生活。那是一種生活態度。也是某種民間哲學。

也許,以今人的眼看來,會曰之為“愚”。

而我,內心裏卻保持著長久的敬意,依我想來,民間之原則有無,怎樣,亦決定,甚而更決定一個國家的性情。

是的,我認為國家也是有性情的……

(三)蠟像館

全中國惟上海有蠟像館,在上海電視台的地下層。幾年前我途經上海,滯留一日,朋友帶我去參觀了,印象頗深。三十幾年前告別複旦後我再沒專程去過上海,途徑二三次,也隻那次參觀過一個地方。

我自然知道,某些省市的某些展館也是有蠟像的,但蠟像隻是展的體現之一部分,所以大抵不能直接命名為蠟像館。而上海的蠟像館,是舊上海社會麵貌的塑形反映,可以說是一部關於上海的塑式的簡史,內容相當豐富。反就此點而言,與別國的人物蠟像館區別也是很大的……

當時我佇立一組蠟像前,睇視良久,不言離去。那是較大的一組蠟像,約半人高——而立之年的男子,推獨輪車,車上坐二十餘歲女子,著晚清民女裝,麵有戚色。然不露悲。然,莊莊地,恬靜。而那男子,步態匆匆,表情茫然,明顯地擔憂著命運。

朋友問我在想什麼?

我言在猜他們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