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說是夫妻。
我說:“但願是兄妹。”
朋友問為什麼?
我說:“便有故事了。”——又言:“此組蠟像最好。為生活而背井離鄉之良民的良,全在人物臉上了,看著讓人心疼。”
朋友戲曰:“主要是心疼這個小女子吧?”
我說:“也心疼她的哥哥。倘他們前往虎狼隱形於市的舊上海,那哥哥的責任大焉。”
確乎,小女子是蠟像館中最俊秀的人兒。
朋友便拍我肩,笑道:“勿為伊神馳心往,走,走。”
也確乎的,我當時浮想聯翩……
回到賓館,我向朋友講了一種電視劇構思——每至午夜,外灘的大鍾響過12記,整個今日上海進入夢鄉,蠟像館的一概人物便漸活轉,一組組老上海故事於是展開。而那最俊秀的小女子,成為諸故事間的串聯人物,也成為大故事的主角。她被追逮麼?自然的,原因是現成任選的。她的哥哥,自然也會竭力保護她,那卻實在超出了他的能力……
朋友困惑:倘要編創老上海背景的電視劇,何必非從蠟像館起始?
我說:老上海背景的電視劇已經不少。而我希望此劇風格創新——倘那小女子一逃,逃出了蠟像館,逃到了“東方明珠”,逃在了今日之上海的市街間,結果會如何?六十年的滄桑巨變,幾集從前,幾集現在,人物命運梭行於往今,不是挺好看麼?
同類型的電影太多了。
但此種類型的電視劇,尤其國產的,目前還沒有。奉獻一種新風格,也是有意義的。曆史現實主義與當代現實主義的,兩種現實主義相呼應,那會是什麼藝術效果?從前的故事緊張,今天的故事浪漫。今天的故事要有愛情發生,所以那男子應是她的哥哥。是她的哥哥,浪漫的愛情才單純。浪漫一向是和單純連在一起的。他若是她丈夫,愛就複雜了。而複雜殺滅浪漫……
在今天,她愛上了我們上海的一位男作家?
噢不,我希望她愛上一名複旦的研究生,學中文的。他的家在上海郊區農村,他是她在今日之上海碰到的第一個人,那當然應該是在午夜以後,她懵懂於街頭之際……
我甚至向朋友講到了某些細節——如她須省下在餐館打工掙的錢買蠟;每到淩晨四點以後她會變回蠟人。當她變回蠟人時,另一個她就可以回到蠟像館去。而在回去之前,她必須用蠟修複她碰傷的身體。否則,回到老上海的她,身上呈現的將是真正的流血傷口……
蠟像人的世界怎麼會變成活人的世界?
塑那小女子的老雕塑家是雕塑工作的領導者。他當時已身患絕症,為她傾注了最後心血,希望她活轉來看看今日之上海是他的祈祝。而整個蠟人世界變成活人世界是由於她的活轉。兄妹二人欠錢莊的債,人為財死,人也能因討債而活。畢竟是荒誕現實主義的風格,荒誕那麼一點點,當能被接受……
怎麼結束?
她在愛人的擁抱和吻之下,漸變為蠟人,又漸變為那複旦中文學子手中的一支蠟。
於是她再也不能回到當今。
於是,蠟像館中的她,臉頰上便有了去之複現的一滴蠟淚。並且,她已不在獨輪車上斜坐著,而移身於別一組情境中了……
朋友聽了我的娓娓講述,同情地說:“所幸我不是作家,動輒胡思亂想,就不怕把腦子累壞了呀?”
而我,直至今日,仍每每牽掛舊上海蠟像館裏那兄妹二人的命運。
我真希望由上海的影視界人士編創出那麼一部電視劇來。
當然,也隻不過是特兒童心理的一種希望而已,當不得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