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謝鐵驪老師(1)(2 / 3)

如果我是心平氣和地談出我的看法,那麼再正常也不過。但我幾乎聲色俱厲,還拍了幾次桌子。

討論會在凝重的氣氛中結束。

之後我懊悔不已,因為謝鐵驪老師畢竟是我所尊敬的前輩。他在“文革”中因電影《海霞》而向剛剛複出政壇的鄧小平狀告江青一夥文藝沙皇行徑的事,使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遠遠高於其他著名導演。

以後,我若在廠內望見謝鐵驪的身影,繞道避行。心有所慮,怕迎麵相遇。

某日,我又繞過他的身影,正低頭走著,聽到有人叫“小梁”——一抬頭,竟是他。不知他何時走到我跟前的。

我尷尬。

他和氣,說:“你對《包氏父子》的看法,別人轉告給我了。”

我暗想,那是必然的呀。

嘴上卻說:“我年輕,亂放炮……”

他微笑。那一種多少有些狡黠意味的笑,分明在暗示我——少跟我來這套!是不是你心裏話,我聽得出來的。

我尷尬之甚,又違心地說:“謝老師千萬別拿我的話當真。我那天的發言太情緒化了,請您多多原諒。”

不料他說:“年輕人發言,沒點情緒色彩,那還像年輕人?你的看法有一定道理。”

我說:“您真這麼認為?”

他說:“某些人間悲劇,肯定是社會問題導致,但絕不能說全是。人自身的思想意識,往往也成為導致悲劇結果的原因。某些文學作品揭示悲劇的社會外因,固然應予肯定。而某些文學作品揭示悲劇的主觀內因,也不應大加排斥是不是?這是我對《包氏父子》這一篇小說與你不同的看法。至於《包氏父子》這一部電影,我自認為不像你說的那麼糟吧?起碼兩位演員的表演還是到位的吧?”

我說:“是啊,是啊。”

他又笑,還是笑得有些狡黠。

這時又走來北影的另一位大導演,插話與他交談起某事來,我借機溜走。剛走幾步,聽到他在背後大聲說:“小梁,以後不許躲我啊,我是願意和你們年輕人交朋友的嘛!”

從此,我對他不再敬而遠之,我們的關係漸漸友好起來。但怎麼一來,竟友好到了彼此一見就都心裏高興,喜笑顏開的程度,我卻完全回憶不起來了。

兩年後聽說,他打算將張平的小說《天網》執導為電影,並一如既往地親自改編劇本。

《天網》當年爭議頗大,似乎還牽扯到了什麼名譽權之類的官司,當然那純粹是地方上某些做了虧心事的官員的無理取鬧。而謝鐵驪那時身為全國人大常委,於是廠裏廠外,界內界外,有不少好心人勸他三思而行。他們的思想方法是——你謝導在北影享有拍攝特權,得心應手地拍題材保險的電影不是很好嘛,幹嘛也非要蹚“雷區”呢?

我給他打了一次電話,表達熱烈的支持。

電話那端,他嗬嗬笑出了聲,欣慰地說:“和年輕人交朋友,就是有益無害嘛!”

我說:“那也得分什麼樣的年輕人吧?”

他說:“那是那是,得您這樣的。”

他將“您”字,說出了強調的重音。

我也不由得笑出了聲……

我是那一屆華表獎的評獎委員會成員。先前聽說,某些人士對電影《天網》極不以為然,從政治上不喜歡。我便力挺《天網》,認為《天網》理應獲得華表獎。

恰巧中央電視台記者采訪評獎情況,我對著鏡頭振振有詞:華表獎是政府獎。政府獎的宗旨應是人民電影獎。人民電影獎當具有人民性。什麼是電影的人民性?歌頌現實中人民所擁護的好人好事,是謂人民性。批判現實中人民所反對的人和事,也是電影人民性的另一方麵。謝鐵驪導演以真誠的現實主義藝術情懷,拍了一部體現另一方麵人民性的電影,難能可貴。因為體現另一方麵人民性的電影太少太少……

我不知後來中央電視台對我的采訪播出了沒有,但我關於華表獎的那些話,當年卻在京城電影界很是流行了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