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52章(1 / 2)

傅立鬆就取出夾牆裏藏的酒,倒了一碗。傅立鬆舉酒敬給熊先生。傅立鬆說,先生,你說得對!這一碗,給你壯行。若死,我給你披麻戴孝,實現你當年一柱分天地的夙願。熊先生問,我若活著回來呢?傅立鬆說,兄弟十裏迎接,行三步一拜之禮。熊先生掇碗一口將酒飲盡了,擲碗於地,說,誰叫我做了傅家的大管賬先生呢?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我有話說在前。你得答應我。傅立鬆說,你說。我答應你。熊先生說,我走之前,你得為我備棺木設靈堂。傅立鬆說,行。熊先生說,我死後,我的全家老小的事,你要說話算數。傅立鬆說,我說話算數。熊先生說,你要對我起誓。傅立鬆說,我起誓。

熊先生說,跪下!

傅立鬆說,我跪。

傅立鬆在熊先生麵前跪下了。

熊先生說,行了。傅立鬆,今生,我為你兩水別分明去了!

五十四

傅立鬆的大管賬熊先生是第二天動身到根據地去的。

天晴得好。太陽出來,山影縱橫,寒霜鋪地。傅立鬆為熊先生在夫子河邊搭帳篷辦酒為熊先生送行。酒席辦了十五桌,清一色的白布帳篷,完全是根據鄂東死於非命的人喪事風俗辦的。從大別山流出來的夫子河,這時候是枯水季節,那水清瘦,流在遍布河灘的卵石之中。

夫子河的河堤寬闊,是進山出山的**,傅立鬆將酒席辦在這裏,就格外地招人眼睛,新鮮熱鬧。盡管是戰亂時期,大別山的山民們為了日子,總要挑著山貨出山進山去趕露水集,河堤上斷不了三五成群的人。這些人就成了喝酒的對象。趕集的人挑著山貨走在河堤上,傅立鬆就叫 兒子傻大爺攔進帳篷。傻大爺穿著毛邊孝衣,用根稻草繩子攔腰係著,毛邊孝衣是白棉布不縫邊子做的,傻大爺從頭到尾地穿在身上,頗有些衣袂飄風的味道。

傻大爺穿著這副行頭,站在河堤上攔趕集的山民。傻大爺見了有人來,就雙手作揖,朝帳篷裏請。傻大爺一臉笑地說,各位有請。請入席!山民們都認識傻大爺,笑著問,傻大爺,有什麼喜事?傻大爺說,白喜事。山民們問,你家什麼人過世了?傻大爺說,我父說我家大管賬熊先生過世了。山民們問,是脹死的還是醉死的?傻大爺說,是慪死的。山民們問,慪得死人?傻大爺說,慪得死人。山民們說,總沒聽說慪得死人。傻大爺說,進去你就知道了。山民們問,隨不隨禮?傻大爺說,不隨禮。進去喝酒就要得。山民們問,不要錢就喝酒?有這好的事?傻大爺說,有這好的事。我騙你我就是你的兒。山民們說,經當不起!山民們見傻大爺賭了咒,就進了帳篷。

很快十五頂帳篷裏就坐滿了人。肉香飄了起來,魚香飄了起來。酒壇子開了,酒香飄了起來。山民們興奮起來。這時候傅立鬆來了。傅立鬆問傻大爺,坐齊了嗎?傻大爺說,坐齊了。傅立鬆說,那就開席吧!於是站在一邊的吹鼓手,吹打起來。伴著鑼鼓的節奏,嗩呐吹起了鄂東民歌《八仙出洞門》。爆竹點響了,遍地開花,震耳欲聾,硝煙與河霧纏繞。

傅立鬆倒了一碗酒,雙手掇起,哈哈大笑,說,熊先生有請!熊先生一身素衣出來了。山民們笑了起來,說,傅老爺,今天唱的那本戲?不是說熊先生慪死了嗎?怎麼還在?傅立鬆說,各位鄉親,不是熊先生慪死了。是我慪死了。他陪我慪死的。不過還沒有完全慪死。我和他都還有一口氣兒。我和他未慪死之前,今天請各位鄉親來喝這餐酒,是想請各位鄉親評個理兒。傅某有句話想問問你們,你們說紙是不是錢?山民們說,紙當然不是錢。傅立鬆說,可偏偏有人用紙當錢用。我就收了不少。山民們一下子明白過來了。明白過來的山民們都不做聲了,這是容不得他們多嘴的大事。有個膽大的山民忍不住,站起來說,傅老爺,這不關我們的事。傅立鬆說,對,這不關你們的事。但這是我傅某的事。今天我請你們來隻是喝酒。熊先生為紙和錢的事就要去了,熊先生此去凶多吉少,為了心誠熊先生沐浴戒齋了,我代熊先生敬大家一杯!

傅立鬆掇碗就要喝。熊先生一聲笑,說,傅立鬆,這就是你的不對!你一生就喜歡代人。此刻你代得了別人代不了我。我沐浴了,但我沒有齋戒,酒肉是人間美食,是人怎能不吃怎能不喝?熊某敬各位鄉親一杯!於是掇碗倒滿了酒,仰頭一炊而盡。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肥肉,放進嘴裏大嚼起來,嚼得滿嘴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