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了一切,明朗坐在榻旁,目光柔和地看著陷入熟睡的玄墨。這人曾經說過,從有記憶起到十四歲之前,他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安穩的好覺,十四歲後,隻有知道自己在他身邊時,他才會真的卸下所有防備不帶任何負擔的進入夢鄉,如現在這般。
平躺下來的玄墨像一顆安靜的露水,隻有均勻而緩慢的呼吸和心跳聲。
那半張未被墨玉覆著的臉孔,帶著如謫仙一樣飄逸優雅的神情,如詩如畫,明朗忍不住伸手過去,延著五官臉頰的曲線溫柔撫下,若說自己肩頭背著沉重的命運和負擔,這人又何嚐不是呢?——他的心頭因背著一個她而顯得更加沉重!
像在邊疆的那些日子裏,他曾多少次偷偷地替自己處理那些讓自己焦頭爛額的東西,他以為自己都不知道,其實……他哪次做的,自己會不知道呢?
這一夜,明朗守在玄墨的身邊空坐了一宿,許多過往的事,抵擋不住地在她的頭腦裏穿梭,最後都會定格在第一次見到玄墨時的情景。果然一番歲月走過,最不能忘記的還是最初羞澀的一幕。
玄墨醒來時,見到的就是明朗拉著他的手,一派不知所思的神遊樣子,知道明朗定是守了他一夜,心頭一暖,撐著身子正要坐起,卻驚動了呆坐的明朗,明朗連忙伸手扶他,朝他倚在軟榻的上身後墊了一個鬆軟的團雲綿繡的靠枕,等他坐穩,才問:“說吧,這傷是怎麼弄的?”
玄墨知道這事瞞不得明朗,卻又不知怎麼說才對,想了一下,緩緩開口道:“明朗,你想不想看看我這被墨玉蓋住的半張臉長什麼樣子?”
明朗沒想到玄墨說的是這事,下意識地瞄了一眼玄墨所提的被墨玉蓋住的左臉。自己十二歲那年認識玄墨的時候,玄墨的臉上就覆著這半塊墨玉,那時玄墨受傷昏倒,跌進自己沐浴的華清池裏,自己把他救起,也像昨晚那般照顧他,卻並沒有取下那塊墨玉,自己記得清楚玄墨翌日清醒時,張口問的也是這句,那時自己快速地搖頭,時至今日已經十年,玄墨怎麼又想起問這件事來了呢?
見明朗再次搖頭,玄墨微挑薄唇說:“我很小的時候就帶著這塊玉,我自己都沒有看過我的那側臉,我娘親死的時候吩咐過我,哪怕是死也不能讓別人看到我墨玉下的那半張臉,這塊墨玉是受著咒詛的,娘親死後,我被師傅收留成了殺手,師傅領我入門的那天提出想看看我臉下的模樣,我自是不同意的,他便強來,墨玉摘下後,不過是一張似乎被劇毒浸腐過的醜陋麵皮,別說是他,連我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玄墨說到這裏,唇角上翹,微轉的弧度帶出一抹苦笑來。那時自己多大?四歲還是六歲?竟記不太清了呢!
“然後呢?”
玄墨絕不會無緣無故提這件事的,更不會是隻想告訴自己,他的麵容是殘缺的。在這十年裏,他們兩個早就知道,不管對方是什麼樣子的,在他們彼此的心中,對方都是最好的。
“前天,我在左門道做任務,行刺一夥使團,遇到了十幾個高手,雖有些許麻煩,但並不為慮……”
“可你還是受了傷……”
明朗可以容忍玄墨做任何之事,哪怕不分是非、沒有黑白、喪失正義,獨有一件事,明朗不容……她舍不得玄墨受傷。
“這是意外,因為我看到那夥使團晉奉的物品中竟有一件將近四尺高的墨玉雕成的玉像。”
“那墨玉和你麵上覆的這塊是同一材質的?”
明朗果然聰明,玄墨目光中再一次流露出佩服的神情,天下所有大智慧,自己所愛這女子定是占上十之七八了。
“還不隻如此,那玉象所雕的容顏竟和我娘親的麵容一模一樣!”
這才是令自己真正失手的原因,才會在震驚的那刻中了他人的暗器,險些喪命。意識到這次中的毒非同尋常時,自己動用了所有內力,急奔了一天一夜,奔著明朗而來,隻想可以活著再見她一麵。
“什麼?哪個使團?”
最近進京的使團有不少,秀女大選後就是大印帝大婚的日子,周邊或親或近的鄰邦都是會來朝賀的。
“月錫國!”
真如自己所料,明朗心下一沉。玄墨所中的十三蓮之毒就是最好的證據了,又聽玄墨繼續說:“我娘親曾說我麵上所覆之墨玉是詛咒,是來自地獄的枷鎖……”
“可你前天竟看到了你娘親的麵貌,被雕在和你臉上所帶材質一樣的詛咒之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