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在水庫工地(2 / 2)

馬軍為大家背回來的影片叫《難忘的戰鬥》,因為是新片,觀眾群情激昂,每逢片子裏打到激烈處,就會爆發出一陣陣“好!打得好!”

的喊聲,快把溝壑都要掀平了。

當晚回到窯洞裏,我的耳朵裏依然充滿喊打之聲。我們的領導專門來表揚馬軍,拍著馬軍的肩膀說:“很好,很好。”領導走後,馬軍激動難平,搓搓手,抓抓頭,在巴掌大的窯洞裏走來走去。我說:“馬軍,你很累了,睡吧。”他應付了一聲說:“噢。”抱住頭,沉浸在某種向往裏。他終於睡下了,忽然又坐起,沒頭沒腦地對我說:“呀,我今晚可能要唱歌。”我吃驚地說:馬軍你沒事吧?”他齜牙憨憨地一笑說:我先給你打一聲招呼,免得到時候把你嚇著了。我不知道為啥會有這麼個毛病,累得狠了,睡著後就要唱歌。”我聞所未聞,倒吸一口冷氣,感到從窯門口灌進來一股冷風。

果不其然,大約到了後半夜,我被一種怪聲驚醒,馬軍坐在床上唱歌了。他的聲音一會兒嘶啞,一會兒尖銳,雖然唱的是人人都熟悉的《沙家浜》中“朝霞映在了陽澄湖上”那一段,很抒情的,但聽起來也叫人毛骨悚然。一個人在睡眠中唱歌,就已經讓人恐懼的了,何況馬軍又唱得極為怪異,我頭皮噌噌作響,身上起滿雞皮疙瘩。他唱的是京劇的調子,吐的是秦腔的字音,中間又串到《紅燈記》中李玉和“臨行喝媽一碗酒”上去,還夾雜著許多咿咿呀呀嗚嗚哇哇的怪叫,幾乎像貓頭鷹被捏住了脖子。我縮在被窩裏,渾身直打哆嗦。我在被窩裏喊:“馬軍!馬軍!”他根本不予理睬,自顧一路唱下去。這個時候,我多麼盼望馮幹部來吆喝我們起來一塊打撲克牌啊。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嗵”地一聲,接著馬軍發出了痛苦的鼻鼾。

第二天早上,馬軍又是個好好的馬軍了,虎頭虎腦地對著我笑。

我能感覺出來,他的笑裏含有深深的歉意。我自然不會在意,隻是在感覺方麵,你簡直不能相信,這個馬軍和昨晚唱歌的馬軍會是同一個人。

在工地指揮部,馬軍漸漸有了些名氣,他特別能吃苦,為領導所賞識。就連馮幹部,偶爾對馬軍也會客氣些。自然,在放映員席師傅的眼裏,馬軍更是個稱職的助手。他對馬軍整天笑嘻嘻的,而且一旦有機會,總要在領導麵前讚揚馬軍兩句。

但是有一次,席師傅的長臉突然吊得更長,一腳踹開了我們的窯門。我正趴在床上寫廣播稿,大大吃了一驚。馬軍臉色煞白,低著頭,垂下手,一言不發。原來,馬軍趁席師傅去縣上辦事,偷偷拆開了放映機的一個精密部件,想看看裏麵的構造和原理。重新安裝時,他擰錯了一個關鍵螺絲。“你怎麼能偷偷摸摸做這樣的事!”席師傅非常憤怒地說。這個時候的席師傅看起來一點也不和藹了,倒像電影裏敵軍的一個連長。不過,這件事情席師傅沒有再追究,不久也就過去了。但是自此以後,馬軍打消了做一個席師傅那樣的人的念頭,他覺得自己喪失了向席師傅全麵學習放映技術的資格了。

“我完了。”他垂頭喪氣地對我說。

我們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幾天後馬軍在水庫大壩上惹出了更大的亂子。他瞅上了拖拉機。他賊一樣地躥上了駕駛室。那是他父親的朋友當拖拉機手的拖拉機。他“轟”的一聲踩下油門,結果燒壞了發動機的兩個缸,造成局部工程停工一天半。這個後果是嚴重的,誰都為他想不出辦法了。席師傅和馮幹部找了幾次領導,也未奏效。指揮部堅決地打發了馬軍,並通報指揮部所有的民調工。

“好好的前途給毀了。”席師傅惋惜地說。

“唉,這個馬軍。”馮幹部說,也很傷感。

馬軍在工地指揮部的最後一個夜晚,不是因為累,而是因為我說不清的原因,他又在睡眠中唱了一回歌。這一次,我愣愣地坐在床上,陪著他。

就這樣,馬軍先我半年離開了水庫工地。半年後,我也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