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宿營,吃了晚飯閑聊天,說起背負過最重的東西,冷刃突然說,是女人的一顆心,兄弟的一段情,最讓人無法承擔,又不能放棄。
那是冷刃難得一次展露出溫情的時候。
然後銅牙就不合時宜地跟了一句:什麼最沉,死人最沉。背在身上能壓得你喘不上氣。
那句話說得相當不合時宜,卻極有道理。
紅月背著瀕死的戰士,被壓得直不起腰,緊跟著老太婆蹣跚的腳步。
紅月不知道老太婆要去哪裏。紅月覺得,在這茫茫的祖域大山,根本就不會有人家。
因為沒人能在這裏活下來。
別的不說,吃什麼?
戕人靠畜養牲畜過活。祖域大山暴風肆虐白雪皚皚,連塊新鮮的青綠苔蘚都很難見到,拿什麼畜養牲畜。
更別說,還有成群的殷魔。
紅月不相信戕人有膽量獵殺殷魔,吃它們的肉穿它們的皮。紅月敢這麼做,是因為紅月不信奉祖神淩冽,所以不懼怕殷魔,那些祖神豢養的戰士,對她施加報複。
而那些戕人。那些戕人視淩冽為最高的神靈,又怎麼敢冒犯他的戰士?
山穀中的茫茫雪色,化成了濃霧,腥紅,如同染上了血的顏色。
撲麵的濃霧,不僅冰冷,還帶著揮之不去的粘稠。
粘稠的濃霧,遮擋了視線,讓人看不清前方的路,也看不見那些翻倒在地的,橫陳的屍體。
走在前麵的老太婆突然停了下來。轉動著身體,像是在重新尋找方向,糾正走錯的路。
紅月抬起頭,看著老太婆,看到老太婆的前麵,多出一個身影。
身影被濃霧遮蔽,顯得很模糊。但身影卻在徑直地向著老太婆,走向紅月。
老太婆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焦急,佝僂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一副急著要離開,卻又不知道該向哪個方向離開的樣子。
“阿密獲。阿密獲。”
老太婆的嘴裏不停地念叨著,像是說給紅月聽,又像是在呼喊某位神靈的名字。紅月看著老太婆,看著濃霧深處的身影漸漸走近,逐漸清晰。
一件巨大的鬥篷,說不清是黑色、灰色、還是陰沉的紅色,從頭到腳地罩下來,罩在身影身上讓人看不出他的頭腳四肢。身影的身後,還拖著一條巨大的口袋。紮緊的口袋裏,裝滿了什麼東西,擁擠蠕動,撐動著口袋。
老太婆明顯被嚇壞了,佝僂的身體更深地向下彎著腰,低垂的腦袋幾乎就要碰到地麵。
披著巨大鬥篷的身影彎下身,湊近老太婆,不知道是在看,是在聽,是在聞,還是衝著老太婆低聲耳語。
“你幹什麼?”
紅月大聲問道。鬥篷下的身影一瞬間抬起頭,整個身體已經移到了紅月的麵前。
巨大的風帽下,黑洞洞的空無一物,卻又明明有著那麼一張臉。那種,明明存在卻又讓你無法看到的臉龐。
紅月被嚇了一跳。瞪著一雙眼緊盯著黑洞洞的風帽下麵。黑洞洞的風帽下麵,那張讓你看不到的臉,明明也在衝著紅月,如同紅月一樣瞪著眼睛緊盯著紅月。
紅月動也不動,看著麵前黑洞洞空無一物的風帽。身影卻明顯對紅月失去了興趣,反而對紅月背上的戰士有了興趣。
身影湊上那張看不見的臉,湊到紅月背後,看著聽著聞著,發出紅月聽不到的聲音,說著什麼。
背在紅月背後的戰士,明顯感覺到身影的存在,感覺到那張湊過來的看不見的臉。瀕死的戰士掙紮著,禁不住身體一陣陣的顫動。
“你幹什麼!”
紅月直起身,大聲問道。
背在背上的戰士無比沉重,似乎隨時都會滑落下去。紅月咬著牙堅持著堅持不讓戰士滑落下自己的背。
身影倒像是被紅月嚇了一跳,瞬間向後躲開了身體。黑洞洞的風帽下雖然沒有聲音,但紅月卻真實地感覺到它發出了什麼聲音。
更多的身影從四麵八方向著紅月的位置圍上來,同樣的一身巨大鬥篷,同樣在身後拖著一個巨大的口袋。巨大的風帽下,同樣是一張張黑洞洞讓人看不見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