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齊魏之戰,齊國勝地輕而易舉,或許是有了他的原因,那都城城池根本沒有守多久,就被攻下了。
可是這並沒有讓齊王的內心覺得的殺戮欲望得到平息,麵對著曾經侵害過自己國家的王室貴族們和那些已然臣服了的手無寸鐵的百姓們,他抬起了眼,麵無表情地冷冷吐出四個字:屠城三日,犒賞眾將士。
馬背上帶著猙獰鬼麵具的人張了張嘴唇,剛剛說出兩個字:“王兄……”而後便被那端端正正坐在軟轎上的人抬手止住。
這便是我曾聽過千遍萬遍的沈缺,這就是他那名揚萬裏的鬼麵具,我愣愣地看著夢中的他,即便如此也難掩勃發的英氣,此時我隻能想得到小時候曾經嗤之以鼻的一句話: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最終他隻能把要說的話咽回了肚子裏。他知道自己無法阻止他,隻好對他一作揖,說明去向,便打馬朝著城門裏奔去。
這屠城的命令不過才下了這麼一小會兒,此刻城中便是滿目瘡痍了。如同山洪爆發一般的喧囂充斥著他的耳膜,婦孺的哭泣聲求饒聲全部都混在了一起,還有膽大的男子不怕死的咒罵聲,到處都是鮮血和叫嚷著的人群,遠處還有熊熊燃燒著的火焰。
他的眉頭又一次深深地顰了起來,不過不會有人看見罷了。
“將軍,不必再煩心了,這既是王上的意思,那麼……”副將唐鏡在他身側說道。
“我知道。”他打斷他,不想再聽下去。
而就在此時,他的眼睛則被另一個情景吸引了過去。那是一個穿著大紅嫁衣的女子,當然此刻她好看的衣裳上已沾滿了灰塵和血跡,但她卻好像完全沒有注意這些一樣,麵無表情,神情茫茫,雙手攏在袖中,被人群推搡著,時不時地就東倒西歪,可這樣卻也別有一番風情,像極了世事之外的人,看起來好看極了。更奇怪的是,她似乎對周遭的一切都不在乎,嘴角始終噘著一絲冷笑,連自己的生死也沒有放在心上一般,全然沒有其他人那樣驚恐的神情,隻是淡漠地看著周圍的這一切,這所有的令人痛心的一切。
沈缺細細看著她,心中有莫名的驚動,恍惚之間就要將她認錯。連他胯下的馬兒都不安分地向前邁了一步,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其實是不一樣的,終究是不一樣的。這世上原本就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
似乎也有士兵注意到了她,眯著眼睛仔細瞧著她,看著那彎彎如柳葉的眉毛和勾著嫵媚弧度的雙眸,心下便起了色心。幾個士兵一齊撲過去,開始手腳並用地撕扯著她的衣服。
驀地那女子的臉上騰起了猙獰的神色,竟一把抓住當先一人伸過來的手,狠狠地一口咬了上去!那人吃痛,於是變得更加禽獸了起來,卻在下一刻發生了更令人難以相信的事情。那士兵忽地便直直地歪向了一邊,待仔細看時,那女子手中尚且握著一把帶著血的匕首。原來她是一直將它握在袖中的!
餘下那幾人見她如此,均是駭了一跳,看著同伴慘死在那裏,心下更是惱怒,立時便想要將她至於死地,其中一人已經抽了佩刀,舉起來便朝著她胸口刺去。
間不容發之時,眾人隻見那佩刀被一塊翠綠的東西狠狠地彈到了遠處,兩個物事同時落地發出交錯的聲響,那東西落到地麵時卻應聲碎裂,仔細一看,竟是一塊上好的翡翠玉佩,那士兵卻依舊抱著自己被震得發麻的手臂出神。回頭看過去,隻見馬背上坐在一個帶著麵具的人,青麵獠牙,形容甚是可怖,士兵一見此,立刻便反應了過來,紛紛行禮,口稱“南陵王”。
沈師道就在那不遠處對著他們道:“一介弱女子罷了,況且還是剛剛出嫁的姑娘,原本的喜日子成了這樣。又何必趕盡殺絕。況且爾等起歹意在先,實在有辱我們威嚴。”
聽聞他這樣說,那些人紛紛覺得理虧,便跪地求罪,沈師道便又多多教訓了幾句,這才算作罷,責命幾人回軍營領罰。他見那女子神色靜靜似是已無大礙,便也調轉了馬頭想要徑直去王城去。可那女子卻突然如同發了瘋一般,飛快地撲了過去,擋在馬的麵前,目光定定看著馬上的人,直視著那駭人的鬼麵,竟毫無懼色,說道:“將軍已經救了小女子,何必不好人做到底,將軍走後,定還會有這樣的人來找我的麻煩。”
沈缺卻聽出了她話裏的弦外之音,以為她是說他麾下的軍隊人人如此,便都是些貪圖女色的無能之輩,心下便有些著惱,麵具後麵的秀眉不禁深深顰了起來,可他又看著那張姣好的卻染了斑斑血跡的臉,驀然又覺不忍,心中想到這女子淪落至此,都是拜此征戰所賜,這城裏的諸多女子又不知會落得個什麼樣的命運,良久,他終於開口問道:“你想怎樣?”
“將軍不如把這女子帶回府上,王上已下令犒賞三軍,城中之物可隨意拿取,定不會說什麼,何況這女子看起來也不過是一介民女。”唐鏡在一旁獻策道,心裏暗暗有些好笑。
沈師道聽著了此話便火氣不打一處來,嗬斥他道:“你是我的人,還是我王兄的人?難道連你也不知利害麼?”
唐鏡自知失言,便低頭說,“小的知錯。”
沈缺複又長長歎了口氣,“這苦命的女子這樣多,難道人人我都要帶回去不成?”
“若是如此,與其被欺淩至死,還不如現在就被將軍的馬蹄踏死。”她的聲音不卑不亢,一句話說得坦坦蕩蕩,目光裏隱隱有動人的光亮。他在悄悄地麵具後麵揚起了眉毛。倒是有幾分敬佩她的膽識了。
他向著唐鏡一扭頭,唐鏡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隻道:“將軍放心,屬下一定辦妥。”
破城之日的當夜,齊王下令大宴群臣,跟隨征戰而來的眾大臣和將士均在席上。
沈缺坐在席中大臣的首位,近在齊王和王妃的身側。眾將士們因為打了勝仗,紛紛開懷暢飲,觥籌交錯,粗獷豪放,倒沒了平素裏在朝堂之上的謹言慎行,眾將士自然更是樂得享受。齊王眼見著也有些微醺了,倒也不計較下麵的粗言喧鬧,本來嘛,這一晚就應當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