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周國薛氏(1 / 3)

薛白看到那二人時,正巧趕上李煙娘抬手撫上他的眉鬢,她心下自是好奇,怎麼也無法視而不見地坦然離去,便躲在門後仔細地看著那女子的模樣,把頭一偏就看清了她的全貌。

原來如此,她終於明白為何自己會如此順利地混入南陵王府,竟也逃脫過了齊國的搜尋,沈缺看似對自己渾不在意,實際在暗中必定有所布置,自己也輾轉思索過緣由,如今方明白,或許隻是因為自己與他所愛的女子在眉間唇角有那麼三分相似。

隻是眼睛卻是天差地別,自己的眼睛早已被父親稱作“失行之色”,而那王妃的眼睛,卻是那般純粹,隻如同一汪被打碎了的琉璃般純淨,乍一看去竟無半分俗世之物,也容不下半粒沙子。原來他愛的是這樣的人。

她心裏暗暗好笑,唇角也不經意地浮起了幾絲嘲諷,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會怎樣,就抱著看好戲的姿態躲在那後麵瞧著,卻沒等看著什麼,就聽到了不遠處侍衛們的叫喊。她忿忿地咬了咬牙,想著,這麼快就被發現了麼,看來這守衛也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樣疏鬆。

她心知此事利害,不敢再貪看,迅疾地遠離了那裏。

權臣韓萁被害,齊王沈缷下令徹查此事,務必要找出行凶的此刻就地正法。她倒坦蕩地站在沈缺的身後,麵無懼色,心裏雖有些害怕,卻越是要表現地坦蕩從容,暗暗想道,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找出我這個刺客。不錯,所有的人證物證均被銷毀,更何況她易了容,原本見過她本麵目的就沒有幾人,如此一來,根本不會有人想到她這個南陵王府裏的女人。

可她算的是別人,沒算中沈缺。他知她有一手絕技,可以瞞天過海掩人耳目。

“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殺韓萁,”回府後他來到西苑,將她拽入內室,一字一句地問道,“你費勁心思混進我府裏來,還有什麼目的?”

“郡王何必如此緊張,若我想要殺你,不知有多少機會。”她唇角笑得彎彎,霎時風情萬種,勾魂的眼睛裏卻全是徹骨的冷意,“薛白不過是……要報當日的家破之仇罷了。”

“韓萁是你的仇人?或者齊國人都是你的仇人……難不成連我王兄也是?那麼我呢?”他步步逼近她,可是卻不知,若她說“是”,自己會做出些什麼。

“郡王想得可真是多,薛白早已說了,若我想殺你,有的是機會動手,保證郡王絕計逃不過一死。”她說得成竹在胸,令他心下駭然,這女子到底還有什麼本事藏著,他不知道。他看不透她,這讓他心中莫名地一陣恐慌。

“是否,您已然後悔當初一時心軟將我帶了回來?”

“哼,這事情既然已經做了,也由不得後悔不後悔。”

“不過就是因為我長得有幾分像那個女人罷了,我還以為郡王當真是對我動了惻隱之心。”她湊近了對他說,言語之間,大有嘲笑譏諷之意。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一時間無以言對。

“自己心愛的女子就應當好好保護不是嗎,任憑別人將她奪走,這算什麼男人?”

她說完便轉身欲走,但隻覺小臂上一陣巨大的力量,自己便被他硬生生地拽回了身去,他的眼睛裏仿佛噴薄著憤怒的火焰,他壓低了聲音道:“你知道什麼!有什麼資格來評斷我們之間的事情。”

“我是沒有什麼資格,或許我更沒有資格去做別人的替身,偏還有人巴巴地以為,見到我就是見到她。”

這話說得何其惱人,若是我定也要被氣得肺都炸了。但見沈缺抬起了另一隻手,她還道他要揚手打她,卻沒料到他驀地抓住了她的肩,三下兩下就把自己扛到了肩上,徑直朝著床榻走過去。

初夏的夜風依舊清涼,吹著簾帳一翻一動,她皺著眉頭,隻覺得裸露在外麵的肌膚隱隱有些發涼,卻隻能似笑非笑地看著上麵俊美的一張臉,疼痛令她無法說話。

我在旁邊簡直是不忍目睹,哎……如此活生生貨真價實的春宮圖,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心裏暗暗發笑,不知沈缺醒來後若是知道我看了這一段,他的麵上該是何等表情啊。

沈缺看到了她的笑容,心下便懊惱,她莫不是在嘲笑他,她莫不是依舊在嘲笑他,這個女子怎地這樣強,他那種征服欲立刻便湧了上來,誓要拿下這座城池。

寂靜的夜裏,她聽見遠處傳來了一兩聲隱約的蟲鳴。

他半睡半醒的時候,問了聲靠在他臂彎裏的女子一句,“你過去是怎樣的?”

薛白聞言又是一愣,抬起垂下的眼瞼,往事如風,卻從沒有在她心裏消散過,此刻提起,卻好似是在說著與自己不相幹的別人的事情。

她原本是周國人,父親亡故的那一年,她隻有十五歲,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隻知道一夕之間,薛家被抄,爺爺父親被判斬立決,其他大多數家人都被流放寧古塔。那曾經醫稱國手的薛氏家族就此落寞,她空有一身醫術卻無法光明正大地報出門戶。而她的母親似乎早早就預見了這一天,幾個月前就把過繼到了姨母家,噩耗傳來的時候,她尚且在午睡中,夢中便被姨母搖醒,她把她帶到內廳裏,一大家子人看著她都是滿麵的愁容,有幾個女眷直拿著手帕拭淚,她心中疑惑,半晌才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簡直無法相信他們所說的一切,她更不知這到底是為何。

可終究逃不過眼前的現實,姨母家的人漸漸開始冷落她,寄人籬下不就是如此麼,事事都要看人的臉色行事,她生怕行差踏錯一步到頭來連一處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如此更是愈加謹慎,可任憑她如何小心,那最憂心害怕的事還是要來的。直到這十八歲,姨母婉轉開口說給她尋了個好人家,神色揶揄地來問她,她聽後低頭一笑,神色間淡淡說道:“也好,總不能老是這樣累及您。”

姨母聽她這句話不自覺地便鬆了口氣,原是害怕她不答允,繼續把她留在家裏又擔心自己私藏罪臣之女的事跡終會敗露,到時候也不知是怎樣一種結果了。那欣喜之情不覺躍然臉上,忙捧起了她的手說她懂事,寬慰了幾句就離去了。那神色落在薛白眼裏,直讓她狠狠地冷笑起來,等她走後便緊緊握拳拳頭。一口氣積鬱在胸中,過了那麼久才緩過勁兒來,她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下子就伏在了案桌之上,心如死灰。

那時她隻想起了一句話,在心裏默念了一遍又一遍,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終於流下了久違的淚水。

對於自己的夫家,她連問都沒有問,又有什麼區別,這天地之大,卻沒有她的容身之處,到何處去都不會安生,到何處去都不會有自己的家。

卻沒想到嫁的人家是個魏國人,到底是要徹底割裂她與那裏的聯係。那戶人家姓陳,瞧樣子卻也像是極有頭有臉的人家,倒真的是沒有虧待她。他們打算先把她接過去,待到裏裏外外安排妥當了再拜堂成婚。她穿著一身樸素清氣的衣服上了轎子,一路顛簸,行了幾日才進了那家的門。那陳家男人的母親一見到她,先是一愣,而後便道,“生得好是好,可也太豔了些。若是日後敗壞門風,可怎麼好?”

她聞言不驚不怒,隻是作出溫順的樣子低著頭,那婆婆見她如此謙卑,倒也不說什麼了,隻囑咐了幾句家規,便喚了丫頭帶兒子來看。

那男人倒是個老實人,一眼就看中了她,當下就表示一定要娶她做老婆,也不管那些繁多的講究,什麼事情都依著她,她倒也舒心了。想著這樣便這樣吧,比起四處漂泊也真是好了太多。可在那裏的幾個月,她竟輾轉偷聽到了當年自家滿門抄斬的真相,不過是父親在朝堂之上頂撞了齊國來的使臣韓萁,便被韓萁設計栽贓嫁禍,藥師院的首席禦醫薛氏,全家幾十口人,自此就陷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她恨得把嘴唇都咬出血來,兩隻拳頭緊緊握著,指甲都嵌入了肉裏,末了還是裝作了一副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悄悄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也不知是從何時下的決心,她發誓這一生定會手刃仇人,但沒想到機會來的這樣快。她成婚的那一日,竟正趕上齊國的突襲,原本在這混亂的世道裏,百姓們都已習慣了征戰與打打殺殺,習慣著習慣著也就不礙著自己過日子了,可那魏國都城竟是那樣不堪一擊,沒過幾個時辰就被破了,她等在婚房裏還沒來得及看著自己未來的夫婿進門揭起她的紅蓋頭,就聽到外麵喧鬧叫嚷地有些不太平,哄哄亂亂的像是出了什麼事,也沒有人來管她,她闖出門後聽見下人的叫喊才明白過來,原來是魏國國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