闞莊暮醒過來的時候腦袋昏昏沉沉的,仿佛要從中炸裂開一般,此時他才想起來,自己被蒙上了袋子之後,許是掙紮地太過了,那些人不耐煩,便從外麵將自己給擊昏了。他這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被關在了一個幽暗的屋子裏,瞧著像是柴房,堆著柴火草垛,還有一些雜物,可門上的框子卻被黑色的布緊緊地糊住了,外麵的光亮一絲都透不進來。他想抬手去撫摸一下頭上的傷處,卻雙手雙腳都被繩子牢牢綁住了,身子也被縛在了一個廊柱上,那手便繞過了柱子給縛在了後麵,他此刻能做的動作也隻有伸腿蜷腿而已,若說是抬起手來,那可是萬萬不能的了。
腹中饑餓,他更覺得自己的虛弱,此時內心已經平定了下來,反反複複、思來想去,總是想不通到底是誰要對自己下如此黑手,他一直呆在十裏京,哪裏還會惹到什麼對頭,原以為自己可以安然度過守孝的這些日子,好好陪著母親的亡魂,沒想到到底還是出了岔子。此時他雖是安然無恙,可被關押在這個黑乎乎的屋子裏,若是一直沒有人來給自己送水送飯,那他多半就會自己餓死了,對方連動手也是不需要的了。一顆心此時充滿了驚懼害怕,他才十四歲,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怎麼能死在這個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這兒又黑又冷,嗬出的氣都成了白霧,手腳冰涼,連血液都好像凝固在裏麵了一樣,連一絲隻覺也沒有了,腿腳因為長時間保持著一個姿勢,都變得麻木了,連睡意都是若有若無的,連夢境都是深深淺淺不一的,恍惚間隻聞得一陣飯香,不由自主地想找尋來源,就這麼睜開了眼睛。
原來是做夢,他想,可就在下一刻他便看到了自己麵前的地麵上擺著的一個食盤,上麵有一碗白米飯和幾道小菜,居然不是做夢,他心中不由高興了起來。
“看來是真餓了。”這時一個聲音響起,他才想到,應當是有人來了。抬頭看過去,果然有一個人正蹲在他麵前,屋子外麵的陽光照進來,投射到他的身上,那人的臉麵看不真切,隻是隱隱地瞧出了一個輪廓,隻覺衣飾華貴,低頭就看見那一雙靴子上用金絲線繡著繁複好看的花紋,在黑色的底子上顯得格外雍容,他突然想起來了,記憶裏有一個人一直就是穿得如此尊貴的,一念之下他又瞥眼瞧見那人腰間懸掛的玉佩,成色十分正的翡翠,碧綠的光澤在明明暗暗裏泛著幽幽的光澤,嗬……原來是他,果然是他。
“世子哥哥,”他忽然冷冷開口,“你此番,是為何意?”
那人站起身來,往旁邊挪了幾步,就已經隱到了陰影裏,此時闞莊暮看過去,更無一絲詫異了,正是當今闞氏世子闞莊明。
“老五,我想幹什麼,難道你還不清楚麼?”這男子生得不似他那般雋秀,隻是輪廓瞧著比他柔和許多,但卻有著一個高挺的鼻梁,身材雖未完全長成,可是已經隱隱能夠看出高大的骨架,約莫有十八九歲的年紀,此時正十分倨傲地俯視著他,眉目之間,殺氣淩冽,驀地卻又變得神色舒緩,接著說道:“哦……如今這般形勢,你怕是的確不大明了。這也不怨你,都是你母親做的孽罷了。”
“你說什麼!”他聽見他侮辱自己的母親,一腔怒火霎時便齊齊湧上來,瞪著眼睛狠狠望著他,吼道,“不準你說我母妃的不好!”
“嗬嗬……還真是孝子,”那一字一句仿佛是從他牙縫裏擠出來的一般,“那麼你知不知道,為何你母親病了這麼久,直到快要不行的時候父王才下旨告知你呢?”
闞莊暮怔在了那裏,他不是沒想過,隻是想不通,隻是不願再去想,如今他提了起來,自己心中的疑惑仿佛立時便要解開了,他的心莫名地快速跳動起來,在片刻的寂靜之中,他簡直都可以聽得見那整齊的節奏。
“因為他不願意見到你,連聽著你的名字都不願意,恐怕是一想到你都覺得惡心吧。更不想讓你早早就回來,守在他心愛的女人身邊。”他看著他瞬間變得十分難看的臉色,忽然得意了起來,隻覺得胸中積累了多年的不忿終於可以發泄出來,甚至連他的麵孔都變得扭曲,“你有沒有記著,當年你提出去十裏京,原本是遭到了他的言辭指責的,可是後來為什麼他卻突然痛痛快快地就答應了呢?”
他原本是父王最寵愛的一個兒子,盡管他骨子裏滿是桀驁,可是因為母親的關係,又因著那一句預言,他對他可以說是百般包容,讓眾位公子和夫人都十分嫉妒,明裏暗裏都在對付他、算計他、謀害他,他終於忍無可忍,提出要去十裏京戍邊,高昌王一聽之下十分詫異,滿臉皆是不解的神情,在他眼裏,這個兒子什麼都得到了,榮寵、富貴、權勢、地位,生來就擁有了一切,日後說不定會擁有得更多,為何還要如此自討苦吃,於是他當時便被拒絕了,可是後來,也不知是過了幾個月,就當他已經不再希冀可以逃離的時候,父王卻突然下旨,說是有失自己所望,命他前去十裏京,同邊界將士修習戰術武藝,沒有自己的旨意,不得擅自返回盛城。他心裏雖然好奇,可是得償所願了之後,也沒有再細細思索,隻以為是父王終究還是覺得自己性子太過急躁,沒了耐性再去相信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所以才想要將他放到邊關去磨礪幾年,如今想起來,隻覺得疑惑重重,腦子裏還回蕩著闞莊明的前一句話,簡直不可思議極了,就像是在聽一個瘋子講笑話一般,他怎麼會惡心他,怎麼會厭惡他,他是他最疼愛的兒子啊。
“真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麼,莫不是當真嫉妒地魔怔了?我自己的事,難道你比我還要清楚不成?”
嫉妒,是的,他嫉妒,小時候他沒有一時一刻不在心中無所忌憚地嫉妒著這個比自己小五歲的弟弟,自己雖然是嫡長子,是無可厚非的世子,可他有的,自己卻從來都得不到。他的母親貴為嫡妻,可在父王眼裏卻好像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他的心中隻有那個女人……和這個暮兒。
“君臨天下,興盛一方……嗬……”他冷冷地笑著,眼睛裏麵,憎恨,鄙薄,仇視,全部都夾雜在了一起,“那種裝神弄鬼的人的話怎能盡信?我看父王當真是被那女人蠱惑地神誌不清了!你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公子,在這荒涼大漠裏,又談什麼興盛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