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念之離去到如今也足有一年了,今日那衛輕塵千裏迢迢從帝都畢方城趕過來看她,倒也真的是有情有義。如今他已經做了皇帝,天山附近的城鎮也沒有因此受到什麼打擾。日子一天天過得越來越平靜了,看來天下大亂的那一段時期終究是要過去了。隻是我偶爾還會在夜裏做夢的時候,夢到以前的那些事情。
也不知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總之從我開始記事起,我就已經在山上做著山賊了。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山頭,名字叫鵲山。在遠近一帶多少也有些名氣。我跟著山裏的人,專攔那些從此路經過的豪門大戶的鏢車,一群人呼呼喝喝的,看起來極有氣勢。我通常隻能站在後邊瞧著他們將車攔下,然後跟那些人交涉一通,談得成的便留下買路費離去,談不成的就隻好吃我們的刀劍拳腳。最後劫到莊裏麵的,有多有少,數目每次都不一定。
鵲山上的確有個山莊,其實稱呼它山莊是好聽的,簡單來說就是我們的老巢。據說我是被莊主收留的,那莊主是一個精瘦幹練的老頭,我卻看不出他的年紀,可他待我卻是極好的,並不因為我是個小女孩兒就讓山裏的兄弟隨便欺負我,每回劫到好東西他都要衝著站在人群裏麵隻露著一個頭的我招呼著叫道:“染兒,快過來看看!”然後我就會乖乖地走過去,他便將所有的好東西攤在那裏,讓我挑喜歡的。雖然我每次都挑一些看起來不那麼值錢、也不那麼顯眼的東西,因為我害怕他的老婆們知道是我拿了生氣。
他對我好,也不代表他的老婆們也對我好。這是兩碼事。
除了偶爾跟著山裏的兄弟一同出山劫道,我更多的時候都是在跟著莊主和吳叔叔練武的,莊主的武藝那自然就不必說了,赤手空拳打下了這一片天地,如今雖然稍有些年邁,可依然是寶刀未老,他一直認為我是一個習武的好材料,同時對於自己能夠遇到我這麼一個小姑娘頗感意外,我倒也不知道什麼叫“根骨極佳”,隻是覺得他們在我麵前耍過的刀法也罷拳腳功夫也好,我看一遍基本上就能記住個大概了,使出來的時候也未覺得哪裏不對,隻是自然而然的,身上瞬間被注入了無窮的力氣一般。吳叔叔的武功也是不差的,最初我的劍法便是跟著他學來的。值得一提的是,他長得文文弱弱的,完全不像一個山賊的樣子,臉龐白白淨淨的,倒更像是有錢人家給孩子請的教書先生。
若是日子一直這麼過下去,或許我也會在那山裏終老至死,做一輩子的女草莽,倒也無憂無慮,輕鬆自在。
那個時候正在大靖的末年,大抵朝代更替的時候都是一副衰敗的樣子,朝廷裏麵的官員大多都不太廉潔,連帶著下麵的吏治也混亂不堪。我們鵲山所從屬的是最近的荷江城,雖說是這樣,可大家心裏都清楚,隻要井水不犯河水,兩邊自然都是相安無事的。可近幾年來那荷江便換了一個城主,我們每日往城裏麵進貢的金銀財物還有糧食酒水居然無法滿足他的胃口,硬是將標準往上提了一成。莊主是個極倔的人,盡管平日裏不願去招惹官府,可若是被欺負到了頭上也絕對不會任人宰割。這要求自然是沒能得到他老人家的默許的,強盜有強盜的準則。他說,若是不能隨心自在地活著,那麼做強盜還有什麼意思?這話我一直記著腦子裏,在日後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自己不要忘了自己到底想要怎麼活著。
原本這也是不足為慮的,因為鵲山的地勢是極好的,易守難攻,尋常人休想在一年半載之中攻進來。可後來也不知道是誰,總之莊裏麵有一個人出賣了大家,將官兵引了進來,輕而易舉地就將山莊給拿下了。莊主實在氣不過,硬是沒有向官兵求饒,將幾個女眷塞進了他屋子裏麵的一個密道,想要把她們偷偷弄下山去。末了他看了看我,從懷裏掏出一本劍譜塞到了我懷裏,而後又盯著我的眼睛說道,染兒,你的命很硬,絕不會死在這裏,以後若是尋著了機會,別忘了替我報仇。說完便摁著我的頭也把我摁進了密道。我開口招呼著也讓他跟我們一起走,可他卻搖著頭笑著看了我一眼,那笑容意味深長,我至今回想起來都心生肅穆。
他不是一個強盜,至少在我心裏,他不僅僅隻是一個強盜。
他說我命硬,那倒是真的。小時候我被遺棄在山腳下,哭聲引來了一隻狼,他非但沒有吃我,還把我叼到了山莊的門前,這樣我才會被山裏的人收養。後來我一直都在想,莫非狼也有感情,莫非他也知道我身世淒苦所以於心不忍?我不知道,總之我這一生,所受恩惠太多,每每覺得要死了時,都不敢輕易去死,因為這一想,我便覺得對不起那些曾經善待過我的人。
那條密道其實秘密地很,竟然一直是一條幽暗的土洞穴,一直通往山腳大道,逃得神不知鬼不覺,待到得大路上,便是刺眼日光的照射,會有瞬間的失明,讓人覺得恍惚。劫後餘生,原本就是一次新生。
自此之後我便流落到了江湖上麵,也許是自小便對山野之中的盜賊有著極好的印象,我竟然不尋思該如何去謀一個正經的行當,而是老往山林裏麵跑,每到一個地方,若是聽說此處有什麼窮凶極惡的山賊,我都會眼睛發亮,普通百姓們害怕的人,我卻一點都不怕,他們所依仗的官府,我卻是恨得牙癢癢。不過那個年頭被人們真心依靠的官府倒也沒有幾個了,在許多地方,反倒是一些劫富濟貧的俠盜更讓人敬畏。如此一來我更是如魚得水,年少幾年學的武藝更加沒有荒廢,轉過了一個又一個山頭,呆過的土匪幫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他們願意我加入,不僅因為我有一身好武藝,而且因為我是一個女子,女子常常讓人覺得柔弱,這是一個很好的障眼法。隻是每一個地方我都呆不長,因為我害怕這座山頭和鵲山一樣,終究有一天成了別人的箭下獵物。
人雖然飄搖著,可我也結交了幾個朋友。他們或者家破人亡,或者從頭到尾就根本沒有過家,總之都是一個人闖蕩在江湖中。我們也曾經一起劫過不少銀子,要麼留下一些自己用了,其餘的全都分給了窮苦人,要麼就幹脆全都分給了當地清貧的百姓,總之錢在我們眼裏,仿佛沒有那麼重要,若是我們想拿,可以隨時去貪官的家裏搶出幾箱子。
我曾經遇到過一個女鑄劍師,她的祖上世代都是鑄劍的,在中原一帶極負盛名,不論男女,都是一樣,她的手藝尤其出色。什麼東西都可以煉得鋒利無比,別具氣韻,著實讓我欽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