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現在的問題是:要怎樣才能平靜地接受在電影的中場離開這個事實?在我看來,關鍵是我們都無法坦然地麵對死亡。我們不想談論這個話題,我們甚至不允許自己考慮自己的恐懼和關切。我們周圍的文化完全在逃避這一話題。我們一直在等待,直到我們突然患上嚴重的疾病,被迫在重壓之下為自己或者心愛的人作出重要的決定。到那時,我們才開始考慮為什麼這會讓我們如此恐懼、如此痛苦。

要平靜地接受離開這個事實,我們首先要願意解決這個問題。我們要直視恐懼,直麵與死亡相連的尷尬和不舒服的感覺。如果可以做到這點,我們就會發現恐懼也會教我們許多。

有一點十分確定,那就是在我30歲之前,我完全忽略掉了與死亡相關的所有事情。直到30多歲時,我有幸在清醒的狀態下經曆了一個我在乎的人的死亡過程。她叫露西,80多歲。露西的房子裏裝滿了她一生的寶藏,睿智的思維,寬容的心胸。隻是她沒有親眷,隻身一人。有一次,她得了嚴重的支氣管炎,就去醫院檢查,結果醫生告訴她她得了癌症,時日無多。得到這個消息後,她立即邀請我幫助她整理好各項事務。當時,我第一反應是,不可能!我可沒什麼興趣踏入她那個像布雷區一樣的家。然而,又討論了一番後,我的同情心加上內疚感占了上風,我不情願地答應了。

然而,接下來的三個月裏發生的事情絕對是個奇跡。我和露西一起一件一件地整理她屋裏的寶藏,並且作出計劃,安排好這些寶藏的具體去向,送給何人。我逐漸熟悉了她的生活、她的愛好,以及她希望以何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我向她許諾,會幫她實現她的願望,不僅在她在世之時如此,她去世以後也會繼續下去。

露西去世前的那個白天,我做了一次演講。到了晚上,我正蜷縮在家裏的床上,突然有種莫名的感覺。我知道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覺,所以就按照直覺的指引,連忙起床趕了一個小時的路到醫院去看她。抵達後,我發現我親愛的朋友已經失去了意識。她被安置在一間單人房裏,一個忠實又富有同情心的護士陪著她。這位護士向我保證,露西能聽到我說的每一句話。

在接下來差不多一個小時裏,我坐在露西的身旁,大聲地複述她給我的關於結束生命計劃的各種指示。我把這些指示都大聲讀了一遍,而露西就躺在我麵前。我向她保證,一切都安排妥當,她可以安心地到一個更平和的地方去了。我害怕嗎?當然。但與此同時,對於這一幕我早已作好了準備。

我看著她那張美麗的臉,突然她醒了過來,徑直看著我的眼睛,給了我一個大大的微笑,安詳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就在那一刻,發生了一個顯著的變化:死亡和我成了親密的朋友。

那晚,露西去世後,我在她身旁又坐了好久,看著她的臉龐、雙手、已無生機的身體,思考我們稱之為“死亡”的這件恐懼之事。但是,我並沒有覺得恐懼,相反,我有一種安全感,心靈被輕柔而又深刻地觸動了。同時,死亡這個真實的過程發生得那麼自然,也著實讓我吃驚。是的,我會思念我的朋友。但是從新的角度看,死亡並不是我之前以為的沉默的怪獸—一個要被鎖起來的可怕的妖怪,隻有在最後可能的時刻才能把它放出來。死亡是一個緩慢地釋放與投降的狀態,也是一個承諾的終結。

“你看,你經曆過一次朋友的死亡,就會知道你不會因此痛苦得要死掉。”露易絲給我解釋說,“如果我們能夠用愛和合適的計劃來對待死亡,死亡可能會變得更加美麗,而不是糟糕。然而,如果沒有充分準備的話,就可能會是個噩夢。”

“一年前,我一個很要好的朋友病重,這讓我思考了許多關於自己死亡的事。他是一位牧師,很會安慰生命即將終結的那些人。他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不會出岔子。他在處理死亡上很有一手。但是,現在到了他要離開的時間,他的狀態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整個人變得可惡至極,讓人無法忍受。他一直在不停地發牢騷,嫌這個做得不好、那個做得不對。你扶他坐下,他就想站起來;你扶他起來,他又想坐下了。沒過多久,所有人都被他惹毛了。看著他身上發生的變化,我開始考慮為什麼他就不能像安慰別人那樣安慰自己呢。”

露易絲停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道:“親眼目睹這個朋友這麼痛苦的死亡過程,讓我明白了麵臨死亡時千萬不要做的一些事。在此之前,那麼多人是那麼的愛他,而現在我們許多人被他搞得連揍他的心都有了。是他變得讓我們無法再愛他。在我看來,出現這種結果是因為死亡讓他太過恐懼,而在此之前他又沒有作好必要的準備。”

所以,親眼見證了他是如何逐步過渡到死亡後,讓你開始考慮自己要如何完成這個過渡?我問道。那你希望如何完成這個過程?

“首先,我希望人們能夠盡他們之所能來愛我,能夠讓人們照顧我。我希望能夠將這個過程變成一次美妙的經曆,雖然到時可能還是我在安慰他們。對我來說,理想情況是這樣:一方麵使他們能夠愛我,一方麵我又能安慰他們。我希望可以這樣。如果不可以的話,我希望簡單一點兒,參加完一場溫馨的聚會後,一覺不醒。”

講到這兒,我們兩個都笑了,這是一個多麼簡單平靜的方法呀。

“到了我離開的時候,”露易絲又繼續說道,“我希望會是一個有意識的過程。我希望能夠集中注意力盡自己所能將這個過程變得舒服。和我那個朋友一起經曆了他的死亡後,我作了一個決定,找兩個人專職處理我的死亡事宜—一個負責決定如何處理我的身體,一個負責支撐我的情感和精神慰藉。我該離開的時間到來後,就會有熟悉且能坦然接受死亡過程的人在身邊陪著我。”

在自己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之前,親自挑選好為自己提供精神、情感以及身體慰藉的人,這真是個創新性的思想。如果你知道自己周圍有完全準備好滿足你的需要以及幫助你安然離開的人,自己是安全的,不需要經受擔心與痛苦,你真的會安心許多。想象一下你去世的理想場景,我的意思是認真考慮一下……

我們一般不會談論死亡,所以老了後感覺自己像是被塞到一個醫療體係之中。這個體係的職責是治療我們的身體,卻不一定能治療我們的心靈和思想。突然之間,我們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一群當時恰巧在值班的人(根本不知道是誰)在折騰自己的身體,自己完全受他們的掌控。那時候,我們會如此恐懼,根本沒有準備好作出明智的選擇,對得起自己的情感、身體以及精神健康,沒有心愛的人在身邊支持我們,沒有我們需要的支持!而這一切的發生,僅僅是因為我們沒有提前作好準備,沒有提前好好思索,我們要為自己的這一失職付出多大的代價啊!

露易絲願意計劃好自己的死亡過程,實屬體現自我關愛的大膽之舉,意義深遠。身邊有沒有我們信任的人看著我們,傾聽、關照我們,直接意味著我們會平靜地離開還是上演一場災難。所以,我得問一下露易絲是用什麼原則來選擇最後幫助她完成過渡的那兩個人的。有什麼特定的品質要求嗎?有沒有設定具體步驟來指引這個選擇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