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馬嘶傳來,青煙從林下長草間躍出,鞍韉披掛煥然一新,東方又驚又喜,一人一馬攬肩搭脖,耳鬢廝磨,其樂融融,又聽得窸窣聲響,一個人牽了馬款款而來,不是柳葉又是誰人歟,東方忙上前相迎,隻見柳葉那馬兒一身雪白,秀頎長腿,煞是脫跳飛揚,矯矯夭夭,馬背上負了行囊,柳葉雲淡風輕的一句,我們也該走了
東方也不多話,扈駕隨行,馬首是瞻
二人一路西行,渡芙蓉江,越大婁山,濯赤水河,來到了號稱蜀南竹海的丹山地界,放眼望去,但見漫山遍野的油油翠竹,在風中恣剌剌的浪卷綠漣,清籟勿休,東方心懷大暢,引吭高歌,乃是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幹兮,河水清且漣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這一首伐檀,乃是三晉民歌,說的是人們一年到頭辛苦勞作,猶自敝衣簞食,那些貴人們,不稼不穡,不狩不獵,丘貉掛滿廊下,君子難道是吃閑飯的嗎
一歌未了,果然半山傳來倥濛伐竹之音,一曲蒼茫的歌聲飄來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
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
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蜉蝣,渺小的昆蟲,生長於水澤地帶,一旦化為成蟲,不飲不食,在空中飛舞交流,完成生命延續後隨風逝去,蜉蝣又是漂亮的小蟲,它身體柔弱,有一對偌大、透明的翅膀,兩曳長長的尾須,飄舞虛空,顯得那麼纖巧迷離,楚楚動人,又往往日落時分成群飛舞,繁華盛放,逝後墜落地麵,化積厚厚熒光一層,實在引人矚目,驚心動魄,敏感的上古佚名詩人以這朝生暮死的小蟲,歌永脆弱的人生那消亡前的絢爛與惶恐,蜉蝣的羽啊,像穿著錦繡衣裳,豔影楚楚,心中憂傷啊,焉知虛無是我的歸宿
但見一介書生從竹林深處鑽了出來,上前與二人見禮,說是青衣樓屬下丹山黎澍在此恭候二位多時,便請隨在下到寨中一遊,柳葉欣然笑道,正要叨擾,我二人隨後就到,黎澍又是深深一揖,這才先行告退
二人策馬緩緩而行,過了一道山坳,又涉過一條小溪,這才到得丹山峪腳下
抬首望去,一顒拔地而起,直衝雲霄,背倚丹山主脈,遙峙竹海空穀,實乃踞險以守,難以覬覦的蜀道雄關,又見崖下有一馬場,早有一個馬弁上前相迎,說是請二位放馬山下,崖下自有人相候,兩人穿過一峬鬆林,來到岩下,又有一個馬弁恭請二人上峪,原來幾條竹筋纜索掛了一箬藤大簏,二人一笑鑽進簏中,那馬弁引燃炮竹望空穀一扔,但聽呯梆一聲驟響,山穀甕甕回響不絕,藤簏啟動,向顒頂緩緩升了上去,簏間寬敞,二人相對錯身而坐,煙霞嫋嫋,蘭芬絪縕,東方驀地心中一動,回想起那日與玉兒降也是在樹屋中如此錯身對坐,那一身杏花初發的體香,兀自魂牽夢縈,須臾或忘,不禁鼻翕一酸,險些掉下淚來,身畔之人妙目低垂,瑩瑩無語
約莫盞茶時分,已到峪肩,待到二人落腳實地,才見幾條山民打扮的漢子,定了榆木絞盤,收了藤簏,上前見禮,便請二人徑上開鑿在石壁間的甬道,天梯嶙峋,二人履險如夷,直到登上絕頂,才見崇山峻嶺,雲煙蒼茫,忽聽得哈哈笑聲傳來,回身望去,一個鶴發蒼顏的老頭兒拱手唱喏,柳葉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快請進寨一敘,又在東方身上覷了一眼,歡顏道,這位是丹霞雕客罷,久仰久仰,柳葉上前見禮,斂衽道,黎翁清健如昔,可喜可賀啊,隻是這一番前來,怕是要打擾黎翁安享清福了,那老頭兒乃是竹海相迎的黎澍的老父,名諱黎峽,三人來到雲頂碉樓,見門樓之上鐫有峪極二字,碑骨蒼勁,丹砂猶烈
黎峽引二人入碉樓一進中堂,早有幾個婦人送上酒菜,竹海人家,自是山鄉風味,二人欣然客位就座,但見新筍,竹雞,全貆,熱氣騰騰,清爽雅致,又有斟上酒來,說是本地土法釀製,請二位品評,柳葉借花獻佛,起身舉杯以敬黎翁,黎峽,東方忙起身隨敬,三人一飲而盡,這才坐下品嚐山肴野疏,二人均是讚不絕口,頰齒留香,黎峽酒量甚宏,頻頻勸酒布菜,東方自是酒到杯幹,奉陪自在,柳葉不勝酒力,也是以茶代酒,聊佐二人酒興,待到酒過三巡,東方問起這山寨的來曆,黎峽嗬嗬笑道,早就聽聞雕客酒國翹楚,豪氣幹雲,實在是聞名不如見麵,來高樓而起興,隨風俗以悠遊,不失行吟詩人之餘烈,江湖遊仙之本意
東方忙起身遜謝,說是浮遊之羽,還請黎翁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