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金針實驗錄1
自序 《金針實驗錄》
編醫案難，編針灸之醫案尤難，古今醫案夥矣，而針灸之醫案，殊不多覯。以針灸不尚文墨，致良好之穴道、刺法之深淺、補瀉之意義、取穴之精警，莫由言宣，使後學無所適從，望洋興歎。上者謹守一家言，以之糊口而足，不求進取；下者隻取阿是穴，妄針妄刺，視皮肉如紙簿，以人命為兒戲。瘦燕目擊心傷，恐長此以往，針灸失傳，絕學難昌，爰有金針實驗錄之作。先君培卿公以金針鳴於世，大江南北，求診者踵接。而先君未曾以此自滿，日夜孜孜，虛心求益，以誨瘦燕。燕不敏，懸壺以來，二十餘年如一日，兢兢業業，履薄臨深，不敢稍背父訓。雖日診百數十號，而此數案，自覺尚能詳其病狀，明乎手法，或於取穴方麵，幾經斟酌，其中補子以益母，瀉母而養子，更竭心盡慮，參考古義，合以新知，幸能得心應手。晚近針灸醫術，各國政府認為有科學根據，提倡不遺餘力。而瘦燕以個人之經驗及治病之心得，更覺其味無窮，確有立足之特點。雖取案不多，而於補瀉功用及穴道之精義，吐露無遺；對於中風高血壓之病，尤覺稍有獨得之處。爰留此數案，以其不涉浮誇，差堪征驗，題眉金針實驗錄，祈博雅君子，有以教之。
昆山陸瘦燕序於新中國針灸學研究社之南窗
1950年6月
麻 風 病
此病病原菌為麻風杆菌，在1872年為挪威漢森所發現，形性酷似結核菌，但較短，用亞尼林染色較易，但脫色亦較早，為耐酸性。本菌存於患病內髒或組織內，於噬細胞中，每見多數集束存在。在潰瘍性小結、糞、涕及其他分泌物中可證明本菌。大多為直接傳染，由化物為介者較少，與麻風患者共同生活者，不可幸免，貧苦及非衛生的生活法為其誘因，本病無遺傳性，故小兒患者，多為後天的傳染，如出生後即行隔離，則異日可不致發本病。在中醫學理論上說，此病多生於雲南，貴州、兩廣山嵐瘴癘之地，乃山嵐瘴氣侵襲故也。此病生成肉芽組織，即所謂麻風小結。其結節生於皮膚及皮下；在神經組織，則生於末梢神經及鞘內，被侵之神經，索狀肥大，生前可觸知為梭狀或結節狀。此外淋巴結及其他內髒，皆有肉芽組織之浸潤。麻風小結為富於細胞及血管之肉芽組織，有特殊之泡沫細胞，即含有空泡之大玻璃樣圓形細胞，內含麻風杆菌頗多，每陷於脂肪變性。隱伏期頗長，3~10年之隱在性感染後始顯症狀。麻風杆菌侵入皮膚及黏膜損傷部，以鼻黏膜潰瘍為多，輕度之一般症狀，微熱，頑固鼻黏膜炎及頭痛等起始，徐現固有證候。本菌對於皮膚及神經組織，有特別親和力，從其特有症狀，分為三型。
1.結節型 先在麵部、四肢伸側、手足背等處，左右相對的生初赤色後褐赤色境界判然之斑點性發疹，次滲潤而成麻風小節。同時附近淋巴結往往腫脹，該病部示痛覺溫覺之減退或消失。其初發症狀為眉及須之禿脫（發無恙），鼻甲兩側生蝶翼狀斑紋或結節，起鼻黏膜炎或充血。此際檢查鼻腔，往往已成潰瘍，並得證明麻風杆菌。麻風小結好侵及顏麵及四肢，每成潰瘍，其後結節增殖而萎縮，乃呈麵具樣畸形，所謂獅顏。耳翼往往腫大；更進則鼻中隔穿孔，如鼻軟骨破壞，則見鼻陷沒，但不侵及鼻骨，與梅毒異。指（趾）亦呈同樣變化。示皮膚斑點狀色素脫失，顏麵呈斑紋狀。更進於舌、喉、眼球、外陰部、肺、胃、腸及泌尿生殖器，均生小結。結節所至，體無完膚，浸及咽喉氣道，結節充盈，聲音嘶啞，呼吸迫促，浸及髒腑組織，浸潤彌漫，貧血瘦削，黯然而斃。
2.斑紋型 斑紋與斑疹不同，或如地圖，或如匐行疹，中央萎縮，邊緣隆起，漸次向周圍蔓延，部位不定，顏麵、四肢、軀幹、周身皮膚無所不至。其色紅、暗紅或暗褐，或失去色素，變成白色。斑紋的初期，往往疼痛瘙癢，知覺過敏，後始變為麻痹。
3.神經型 多從發熱神經痛起，周圍神經在早期即可受累。其本證則如多發性神經炎，即頭痛、三叉神經痛、尺骨神經痛、腓骨神經痛等，繼且手指足趾感覺漸失，榮養障礙，肌肉萎縮，潰瘍，壞疽、外傷等相繼而來，往往致指趾脫落。手腕及第一指節，過度伸展，第二、三指節，因而過度彎曲，呈畸形，叫做鷲爪手。其足則常生穿孔，皮膚幹萎，失卻發汗作用，形成水皰，或假性天皰瘡，毛發脫落，爪甲變色。顏麵肌若麻痹時，上瞼下垂，淚管淌淚，成為麻痹性兔眼。
考之醫經，麻風一名癘風。素問風論：“風寒客於脈而不去，名曰癘風，癘風者，榮衛熱胕，其氣不清，故使鼻柱壞而色敗，皮膚瘍潰。”（又）：“風氣與太陽俱入，行諸脈俞，散諸分肉之間，與衛氣相幹，其通不利，使肌肉憤（月真）而有瘍。衛氣有所凝而不行，故其肉有不仁也。”
靈樞四時氣篇：“癘風者，素刺其腫上，已刺，以銳針針其處，按出其惡氣，腫盡乃止，常食方食，無食他食。”
按此病多因氣血損傷，腠理不密，或醉後房勞沐浴，或登山涉水，外邪浸入，以致衛氣相搏，溫熱相並，血隨火化，而成斯疾。眉毛先落者，毒在肺也；麵發紫皰者，毒在脾也；目先損者，毒在心也。其麻木不仁者皮死，針刺不痛者肉死，潰爛者血死，指脫者筋死，鼻柱壞者骨死。病從頭麵起者為順，從足心起者為逆。寸脈浮緩易治，寸脈洪大而數，或聲啞目盲者難治，脈沉病在上，脈浮病在下，無汗者不治。治法宜先助胃氣，使根本堅固，而後治之。惡血凝滯於肌表經絡者，宜發汗其表；固結於髒腑者，宜蕩滌其內；表裏俱受毒者，宜外砭內泄。妄施燥熱之劑，使膿水淋漓，則肝血愈燥，風熱愈熾，腎水愈枯，相火愈旺，反成不救。
麻風之症狀病源，既如上述，而用金針刺之，每獲奇效。何以言之，以此病初起在皮毛，所謂眉毛先落者，毒在肺也，肺主皮毛，用針刺之可瀉毒火，可殺麻風杆菌，宜淺刺，深則無功；入於肌肉，麵發紫皰，所謂毒在脾也，脾主肌肉，宜用深刺，淺則無功；目先損者，毒在心也，此血已敗壞，以心主血，血損則目損，刺法當去惡血，使新血生，知覺恢複。所謂針刺不痛肉死，實即毒在心，麻風現此，最為難治。以瘦燕個人經驗，麻風雖屬難治，而以針藥並進，每起沉屙。用針刺以泄其毒血，施湯藥以導彼邪風。內以拔髒腑之根源，則劑有先後；外以敷瘍瘡之腫潰，則法分輕重。直至氣血和通，膚肉完好，病根盡除，而不複發。
永嘉路慎成裏張女士，患麻風，肌膚不仁，莫知痛癢，四肢皮膚焦黑，脈象緩弱，此毒在脾也。與深刺，瀉食竇、輒筋、腹哀、大橫、腹結、府舍、箕門、血海、陰陵泉、地機、漏穀、三陰交、商丘、隱白穴，俱刺五分深，出毒血；兼瀉手三裏、偏曆、陽溪、合穀穴。並服通利氣血之品，使麻風杆菌無留存之餘地。心手相隨，凡診六月得以收功。故麻風之治，病者毋急於求效，醫者戒躁急施治，所謂登高自卑，行遠自邇也。
某棉織廠經理鬱先生，年40餘，患麻風，肌膚麻木，四肢不遂，後無名指及食指①脫落，病勢嚴重。延餘治，餘曰：指脫者筋死，潰爛者血死，麻木不仁者皮死，麻風有此三死症，非絕症而何？先嚴李培卿公曰：醫乃仁術，雖係死症，不可輕棄，死馬當活馬醫，悉心治之，毋怠，每能起也。餘受父訓，長跪沉思，以父之訓餘，必有治法，而父未肯言宣者，欲餘之思索奇穴，考驗平日之是否好學深思已耳。乃刺肺經之太淵、孔最穴，心經之神門、少海穴，肝經之太衝、行間穴。刺肺以治皮死，刺肝以治筋死，刺心以治血死。父莞爾笑曰，孺子可教也。凡1年餘，麻木除，潰爛瘥，指脫者收口。嗟嗟！醫雖小道，傳授誠非易事，穎敏之資，而勿深思，一不傳也；心誌不一，見異思遷，二不傳也；好逸惡勞，一曝十寒，三不傳也。故有父不能傳子，師不願授徒，非關守秘，實無可傳之人耳。是病也，餘更投以“漆雄丸”，漆雄丸係匡閣藏書方，方如下：嚴生漆1觖②，漆蟹10隻（爪全者，麻絲紮定，用竹片打碎殼）大酒1觖，共入瓶內封固，重湯煮3炷香，取起，用夏布濾去渣，聽用，明雄黃（另研）、明天麻、草胡麻、真羌活、川獨活、豨薟草、蒼耳子（炒，去刺）各4兩，小穿山甲1對（首尾全用，剝下片子，黃沙襯，炒為末），蘄蛇一條（酒炙），苦參八兩，上磨末，和前漆酒，加米糊為丸，桐子大，每服五六十丸，漸加至七八十丸，日進二服，大酒送下，不可多服，恐惹漆瘡，一切麻風，已潰未破俱效。
瘦燕按：麻風之成，西醫曰麻風杆菌，實即瘴癘大風，氣血凝滯。本方取生漆為君，行惡血，消風毒，殺杆菌，有獨效也；活蟹逐瘀生新，消積滯，通阻塞，故以為臣；其他羌獨活，豨薟草、蒼耳子、明天麻、草胡麻，疏風而泄邪，自筋骨以達肌肉毛孔，無所不透，無邪不泄；穿山甲、蘄蛇，血肉有情之品，走竄祛風，使去病而不傷元；更以雄黃解毒殺菌；苦參清利濕熱；黃酒之行通，使髒腑和暢，筋脈俱利。麻風無存在之餘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