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1章 說“化”(1 / 1)

朱正

讀《在法國“吃請”印象》(1988年1月20日《人民日報》),知道了不少有趣的事情。比方說,“法國人的吃飯方式,據說在拿破侖時代請客吃飯時,還是牛排、土豆、熏雞、烤肉一齊上桌,擺得滿滿的,也是拉開架子吃的。分吃法是後來從俄羅斯人那兒傳來的,是‘東化’的結果。”

“東化”這說法很眼生,遠不如“西化”一語熱鬧。如果一定要把接受異民族文化的影響叫做“東化”或者“西化”,那麼這種“化”是不可避免的事;至於說到要“全盤”,卻是誰也辦不到的。各民族在相互交流過程中,都在擇善而從,不斷完善自己,判不清是誰比誰。取人之長,目的是補己之短,使自己更臻完善,人家的好東西還要拿來,自己的好東西為什麼反而要“化”掉呢?

“化”的前提是善,不善,就化不了,至少,是化不久。滿族貴族建立的清王朝,為了推行“滿化”的發型,曾經砍掉不少人的腦袋。可是隨著清朝的終結,辮子也就都剪掉了(辜鴻銘、張勳等人忽略不計)。辮子的壽命甚至比王朝的壽命還要更短一點;清末,傳教士進來,留學生出去,也可以說是西化的影響吧,一些清朝的臣民就已經悄悄剪掉辮子了。清王朝從來不曾以強力推廣旗袍,可是因為這種服裝很能夠顯出女性體態的美麗,深得漢民族的喜愛,流行開來了,而且並沒有隨著清王朝而終結。有時看電視裏的時裝表演,偶爾也可以看到國外的有些時裝是吸收了旗袍的特點的。可見“化”的成敗,不取決於推行或禁止是否有力,而在於人們的好惡。人們喜愛旗袍,不喜愛辮子,這是皇帝老子也沒有辦法的事。

清朝以暴力推廣辮子,並沒有取得真正的成功。正好相反,滿族入主中原二六七年,倒使它成了接受漢民族影響最多的一個民族。這個現象是很容易得到解釋的,馬克思在《不列顛在印度統治的未來結果》一文中說:“相繼征服過印度的阿拉伯人、土耳其人、韃靼人和莫臥兒人,不久就被當地居民同化了。野蠻的征服者總是被那些他們所征服的民族的較高文明所征服,這是一條永恒的曆史規律。”自然界的熱傳導,熱能也是由溫度較高的一方流向較低的一方嘛。一種文化能不能被接受,就看它本身的吸引力如何。與是否有武力作後盾是不相幹的。既然與征服不相幹,接受異民族的文化也就不應該有屈辱之感了。

還有一“化”,卻是沒有爭議的,那就是“現代化”。我們天天都在說,也不覺得有什麼難解之處。可是仔細一想,還大可研究。比方說,每一個人,難道不都是生活在他的“現代”嗎?每個國家,難道不都是存在於它的“現代”嗎?已經在“現代”了,怎麼去“現代化”呢?看來,這裏的“現代”不是一個時間的概念,而有它特定的含義。“現代”是指現在世界上生產的先進水平以及人們的科學文化素質。我們要縮短和消除同發達國家的差距,達到現代可以達到和應該達到的水平,大約這就是“現代化”的意義。擇善而化,不問是東方的日本或者西方的歐洲。

我們敢於引進外來的一切好的有用的東西,正好表明我們有堅強的自信心。這裏實在用不著神經衰弱。魯迅說過,我們喝牛奶,是讓它成為發展我們身體的營養,用不著擔心自己會化作一頭牛的。

不能設想讓獨輪車和手扶拖拉機在高速公路上爬行。社會生活是一個整體,各個方麵互相配合。要求道路和車輛、港口和船舶、管理和設備、觀念和素質……同步前進,這大約是現代化本身的內在要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