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2章 讓思想燃燒(1 / 1)

林賢治

“知識就是力量。”培根如是說。

的確,知識是重要的;但是,人類如果僅僅擁有知識是不夠的,還必須有思想。知識,經驗,都必須轉化為思想。即如培根,他的代表性著作《新工具論》所給予我們的,就不是單純的知識,而是掌握和運用知識的新方法、新工具;我們憑借這工具,可以更便捷地打開思想之門。其實,方法論本身又何嚐不是思想!思想產生於知識是一個事實,可是,知識是決不可能囊括思想和代替思想的。正因為如此,才有人申論學者的無知。用赫爾岑的說法,那些不帶思想的學者,其實處於反芻動物的第二胃的地位,他們咀嚼著被反複咀嚼過的食物,惟是愛好咀嚼而已。

思想何為?思想是以人類的生命熱情、生活體驗所消融了的知識。它是被激活了的,熾烈的,深邃的,流動的,也許博大,也許精微,卻都同樣含有毀滅性物質;但是,它在走向生成,因而不致僵化、凝固和死寂。沒有已故的思想,已故的思想隻是知識。真正的思想,活在知識與自我的關係之中,是彼此的互動與重塑。對於自我而言,思想是吸納的,又是敞開的,無論麵對社會權力還是知識權力,都是獨立的。可以肯定,思想與標本之類無緣,是對範式的超越。它處在現實的維度上,即使用古遠的材料構成,仍然顯示著當下的指向。但是,它又不為現實所羈,它將焚毀既定的因而是“合理”的桎梏;在它的光焰中,有著未來世界的生動影像。洞穴裏的哲學家常常瞥見這種影像。在古希臘,哲學家被稱作“愛智者”,其實,智慧仍然是不能混同於思想的。智慧是磷火,不是石火和薪火,無須摩擦,撞擊,自然也無須點燃。形而上學家的智慧,大抵用於建造空中樓閣,而思想是大地的。

任何時代都需要思想,生氣勃勃的思想,何況是方死方生的大時代!

當我們把一些富於思想或同思想相關的文字,從報刊和書籍中采集起來,本意就不是為了知識的重現,炫耀珍奇,培養趣味,而是專一期待著讀者,從閱讀——一種熱烈的接觸——中間,讓思想得以持續地燃燒!

卡代爾神父在講說顏色的光學時說:“繪畫中的黑色往往是火所致,火總是在接受它強烈印象的物體中留下某種腐蝕性和發燙的東西。”於是我們看到,一些人老是在灰燼和煙霧中辨認火,把這些看作是火的本質部分。他們念念不忘火的毀滅性傾向,惟獨忽略生機。

有誰會從綠色想到火的呢?有誰會從健康的肌體想到火的呢?雖然關於刀耕火種的傳說,以及以火療治的故事尚未失傳,但也算不得真確的知識;在鄉居的日子裏,我卻是無數次親見了燒荒的大火的。那是何等氣派的火焰,美麗的火焰嗬!由是我被告知,火是與小百姓的生存有關的,放火當然也就不是秦始皇、希特勒一類名人的專利——

把火把舉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