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儒釋道融合與中庸(1 / 3)

(一)中庸,儒釋道融合的契機

從文化史看中庸,中庸首先在儒道之間:道家講“雌節”、“守中”,“道法自然”;儒家講“天時、地利、人和”,講“無過與不及”。道家、儒家都發端於從黃帝至周文王的上古文化思想,都以“中和”為理念,都以“黃中”為情結,不過一個偏重於自然,一個偏重於人事,《易經》是它們共同經典。在上古和中古的漫長時間裏,儒、道正是通過中庸的文化共識而成為華夏文化的兩翼。

秦王朝統一中國後,燔百家之書,以法家的極端思想為意識形態,結果一朝覆亡。漢初吸取秦亡的教訓,重黃老“自然無為”之治,並融入《中庸》政治思想,這從上述的《黃老帛書》可知。司馬談是這一時期的曆史學家。他在《論六家要旨》一文中批評法家“嚴而少恩”(殘酷),儒家“繁而多禮”,墨家“儉而難遵”,陰陽家“拘而多畏”,而隻有道家“事少功多”,主張以黃帝、老子的思想為本,采儒法名墨的長處,這正是《黃老帛書》的文化思想。在這一文化潮流之下,漢代宣帝、元帝時的學者戴聖編撰子思《中庸》,納入《小戴記》,因為《中庸》與當時的文化思想最為吻合。漢武帝出於功業需要,截斷了這一文化潮流,他黜黃老而獨尊儒學,然所尊乃董仲舒、公孫弘這類醉心利祿、曲學阿世的“奴儒”。漢代儒學適應專製政治的需要,已不同於先秦的原始儒家。例如,原始儒家的“天人合一”,此時成了“天人感應”;孔子的“君待臣以禮,臣事主以忠”,此時成了“君要臣死,不得不死”……因其“獨尊”,因其專製,漢代儒學(“名學”)很快走向異化。社會腐敗,動亂迭起。有識之士匡過救失,憧憬漢初文景之治。東漢鄭玄以老子義注《周易》,注《禮記》和《中庸》,《中庸》又開始在士人中受到重視。《漢書·藝文誌》有《中庸說》兩篇。

作為對名學的否定,晉代老莊玄學之風崛起。尊儒既已失,尊道亦未為得。這從魏晉南北朝世風日下可知。此時,印度佛教便乘機發展起來。於是,中庸哲學就在儒釋道三者之間了。

張騫、班超出使西域,絲綢之路暢通,客觀上提供了文化交流的便利,佛教那時就傳入中國。宗教“自我實現”的本性,使得佛教千方百計在中國這塊廣袤的土地上生根並發展。為了在中國站住腳跟,佛教迎合了中國的固有文化:用道家和老莊“虛無”哲學翻譯和解釋佛經的“性空”(“格義”);附會儒家仁、義、禮、智、信以及忠孝,特別是緊緊抓住了儒家道家共有的中庸思想,以此減少文化上的壓力與衝突。在這樣的氛圍下,《中庸》進一步受到重視。宋·戴顒撰《中庸講疏》一卷,梁武帝蕭衍撰《私記製旨中庸義》五卷。梁武帝本是佛教徒,他看到了《中庸》與佛教“中觀”論的契合之處。蕭衍之後,佛教徒注《中庸》者頗多。《隋書·經籍誌》有《禮記中庸傳》兩卷。

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動亂,統治者為了維護自身的統治,在對儒、道治國失望之後,希望找到新的意識形態和社會思想,將目光投向佛教;而下層人民飽受戰亂之苦,生存艱難,也希望從求神拜佛中尋求解脫。上下的需要,使佛教有了發展的條件。更重要的是,一些佛教宗派領袖人物,如智、法藏、澄觀、宗密等人,努力尋找與儒、道的共識,實現佛與儒、佛與道的融合。澄觀、宗密的教理融入《周易》,以五戒為五常,主無礙,主簡而易從;華嚴、天台、禪宗都以真心為世界本原,這與《大學》、《中庸》之“誠”別無二致。權德輿在《唐故章敬寺百岩大師碑銘》說,百岩大師:“以《中庸》之自誠而明以盡萬物之性,以《大易》之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全唐文》)禪宗慧能的佛性倫、頓悟論,融入儒家性善論和道家自然主義。這其中,中道、中庸、中觀,不僅是融合的契機,而且是實現融合的方法論。方便、圓融、自性,完全是《易》、《庸》文化的路子。

到隋唐五代時,佛教紮根於中國文化,成為中國文化的主流。但樹大招風,物極必反。由於政治、經濟利益的衝突,中唐出現唐武宗會昌滅佛事件。此次滅佛,燒毀許多寺廟,遣返許多和尚,沒收許多寺廟田產,甚至毀掉了一些佛教宗派的經典,佛教因此元氣大傷。在逆境中,佛教尤其感到尋找與儒、道的共識,實現佛與儒、佛與道融合的重要性。宋元明清,著名的佛師禪師,大多有儒家或道家的朋友,例如陳摶法師與周敦頤,佛印法師與蘇東坡,半山禪師與王安石。《紅樓夢》中常有這樣的描寫:“俄見一僧一道遠遠而來”,可見僧道已成為朋友。在文化思想上,佛教更加注重《中庸》。例如,北宋天台宗智圓,自號“中庸子”。北宋禪僧契嵩撰《中庸解》五篇,宣揚儒家窮理盡性說和天命論,說,“中庸之道也,靜與天地同其理,動於四時合其運”。他的《鐔津文集》,以佛之“中觀”等於儒之“中庸”,提出儒治世,佛治心。禪師德清,別號憨山,博通儒佛道三家思想,撰有《大學中庸旨解》等。在佛教中國化和儒釋道融合的這一過程中,佛教吸收了儒家的《中庸》倫理思想和道家的“中道”自然觀,甚至連他們的服飾、寺院、山門,也融入中國人的“黃色情結”。六祖惠能的禪宗是徹底中庸化的佛教。中庸文化,是佛教存在和發展的土壤,是儒釋道共存互融的契機。

由於佛教文化占著優勢,儒門一片冷清。唐宋儒家學者看到了兩漢儒學的弊端,都希望通過倡揚先秦孔孟的原始儒家思想(所謂“道統”),像佛教一樣重視《易》、《庸》文化的根蒂,以振興儒學。韓愈、李翱在政治上雖然斥佛,但在文化思想上則與之融通。韓愈倡揚先秦孔孟原始儒家道統,包括子思的《中庸》;李翱《複性書》的思想,與《大學》、《中庸》、《孟子》的心性說一致,與當時的佛教心性說一致,與後來的宋明理學心性說也一致。天命之謂性,性得之於天命,情是惑,去情複性,去欲正心。陸贄、柳宗元皆以儒融佛而盛倡“中道”或“大中之道”。柳宗元在《祭呂衡州溫文》中說自己“幼而好學,晚而得道”。他所得之“道”就是認識到佛之“中觀”“適於中庸”。他又以是否合乎中道來評判曆史公案(如《桐葉封弟辯》)。宋初範、張、程、朱、陸、王,為振興儒學而探究佛、道,從中受到啟迪:範仲淹博通經史,尤精《易》、《庸》,適應宋初儒、佛、道兼綜的文化需要,自覺提倡《中庸》,其名作《嶽陽樓記》給出了如何處順境與逆境的中庸文化理性。張載“尊孔貴德”,“樂天知命”,“以《周易》為宗,以《中庸》為體”。(《宋史·張戴傳》)程頤出入佛老數十年後,回到儒學,認定堯舜禹代代相傳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危,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十六字心經為儒學真諦,並歸之於《中庸》,從根本上打通了儒釋道。朱熹以自己的見解注《中庸》,以之為《四書》第二部,一起作為“六經之階梯”,給出的是他的理學體係。陸九淵“心即理”,王守仁“致良知”,他的天理、人理、物理,智、心、性、理是統一的,這種思想與禪宗沒有區別。在以儒融佛和儒釋道融合的過程中,儒學得以發展。宋明性理之學的形成就是例子。宋明性理之學,其思想內容上溯孔孟而更為細密,如二程之性,分天地之性,氣質之性;朱熹之心,分義理之心,物欲之心。佛學豐富了宋明性理之學的“心理”內容,朱熹“事理不二”比喻“月印萬川”,出自禪宗“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陸王心學更是直接取自《壇經》“萬法盡在自心,頓現真如本性”。朱熹通過注釋以《中庸》為“內底”的《四書》;禪宗通過各種“公案”和著作,闡釋融合了儒釋道更為豐富和圓熟的中庸文化:它是“實學”,它是“心法”,可以用來“治世”,可以用來“治心”。在這一過程中,中庸之道也有了比《易》《庸》更多的新內容,《菜根譚》是體現上述特征的新版中庸。

(二)中庸之道,儒釋道的共性

不同的事物能夠融合,必須有其契機;而相融的結果,是擴大它們的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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