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過了端午,自江南道動身時,正是陰雨纏綿的梅雨季。風靈臨行前阿母拈了拈她身上的單綾袍,笑,這袍子也穿不上幾日了,隻怕過了金城便該換上夾袍了。
果然,未到金城,西風便一日緊似一日地低嘯起來。此時風靈早已裹上了石青色夾絮的窄袖翻領胡袍,一頂卷簷虛帽裹在一襲連兜帽的鬥篷內,手中帶著馬韁,混在長長的商隊中間,不緊不慢地搖晃前行,一陣不知從哪兒橫吹出來的冷風,將周遭的沙塵無序地揚卷起來,她眯起眼,不由地將脖頸上的紗帛又往臉上扯了扯,將整個臉裹得隻露了一雙水潤潤的杏眼在外頭。
身後噠噠地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一騎從商隊後麵趕上前來。風靈沒在一頭頭高大的駱駝和壯實的部曲之間,並不好找,那馬蹄聲徘徊了一陣,方才認準了她的所在,勒馬靠了過去。
“大娘,咱們已過了瓜州地界,再往前便是沙州治所。”馬上仆從模樣的年輕男子將紗帛壓在口鼻上,悶聲報道。
風靈豎直起腰肢,向前張望了一眼長長的駝隊,眉眼間流出幾分擔憂,“康家商隊……便是在此處遇上的沙匪?世道清明,沙匪雖有卻並不猖獗,怎就連康家的商隊都敢劫了?”
男子四下環顧了一轉,略顯出些緊張來,在馬上側身向她道:“倒是聽人起過,原不過是一兩股匪盜,自不成氣候,部曲能敵。去歲剿了乙毗咄6之後,一支殘部逃竄了出來,本就是些悍兵,四處劫掠,行商們也無計可施,隻祈求寧肯遇上沙匪也不能碰上那些羅刹。”
風靈垂眸沉吟了片時,那男子反倒微微一笑,寬慰道:“大娘頭一次獨自押貨,可是教人唬著了?那些話,倒也不必十分往心裏去,咱們家的部曲,豈有匪盜不怯的?眼下隻須多加些心,捱過這一段,敦煌城也不遠了。”
風靈點點頭,目光在自家那些捆紮緊實的貨物上轉了轉,倘或是尋常貨品倒也罷了,她所帶的那些,俱是以金餅作價的軟綢白綾,向來令匪盜垂涎三尺,她又前後張望了一回悠長篤定的商隊,抬手向那男子一招,“佛奴,你去知會那幾個領頭探路的,令他們務必警醒,待入了敦煌城,自有他們的賞錢。”
那被喚作佛奴的男子應了一聲,抖開韁繩,一夾馬肚子,向隊伍的前頭去傳話。
走了約莫半刻,飛沙走石的蒼茫大地間似乎隻有這麼一支商隊,風靈無端地感到寂寥,風聲嗚咽,猶如鬼泣,遠處連綿的山脈形如伏伺待動的野獸,使得滿耳淒厲的風聲更顯詭異森冷,聽得人從心底裏往外冒寒氣。
前頭的隊伍漸漸緩了下來,幾名部曲茫然互望了幾眼,一時神色都緊張起來,不由自主地將手搭在腰間的長刀柄上。風靈踩著馬鐙幾乎站起身也望不到前頭有什麼異動,幹脆撥轉了馬頭,催了幾聲往隊伍前頭馳去。
“大娘……”臨近隊,佛奴驚慌失措地折返迎上前,“前頭……前頭……”不知是什麼驚得他口吃結巴,半晌吐不出一句整話來,隻顫顫地伸出一根手指頭來指向身後。
風靈腦中一凜,催馬又向前跑了幾步,但見隊的駱駝皆僵滯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踏一步,幾名領頭人正逆著風沙,使力牽製住要往後退的駱駝。風靈正要揚聲去問,突然坐下的大黑馬抬了抬前蹄,受了驚嚇一般往後躍了一步,險些將她甩下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