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景流年都一瞬,
往事前歡,
未免縈方寸。
臘後花期知漸近,
寒梅已作東風信。
臘月三十,除夕,天降大雪。
燈火通明的正華宮,太監們忙著將幾個碩大的描紅白堊泥爐搬進搬出,先在殿外燒著銀炭,待藍火盡了,隻見紅焰之時方才抬入殿中,,明滅後複又抬至殿外續燃,加之四壁下燒著的火道,殿內暖煦如春。
大殿裏懸著一順順紅彤彤的九曲蓮花燈,火蛟般蜿蜒盤曲在金頂,卻若一片火光蔓延,殿中幾個濃墨重彩的角兒踩著蹺,披霞戴冠,金撥銅鼓,響鑼拉胡,千回百轉的唱著出花燈年戲。殿外點著年時的花炮爆竹,劈劈啪啪的和著唱腔,年意盡然,顯得熱鬧至極。
隻是卻又極靜,詭秘的靜謐。
縱然是良辰美景,縱然是鑼鼓喧天。
正紅蔓紋的絨毯在殿中兩側如流水般鋪展開來,一眾皇親國戚,濃脂粉黛,列席分坐。正是暖風醉人,珠玉傾神,盤中為膏脂,杯中乃瓊漿,人們卻小心的麵麵相窺,一種晦澀的默契在席間流動,拘謹肅然的氣氛籠罩著各人,無人言笑,無人歡語,隻是各有幾分忐忑的坐於席上,偷眼窺察著上殿。
那裏端坐著一身正紅團龍錦袍的景帝影非邪與同是喜意紅服的莊後,二人居高俯下,隻是同樣的沉默,。
待弓離弦,曲盡聲,所有的鬧囂似乎於一瞬間噶然而止,大殿裏頓時靜得讓各人幾若可聞自己的呼吸之聲。
於是便連呼吸也覺得阻滯。
人們難挨的等待著這靜謐的結束,一人始伸出了雙手,緩緩擊掌。
聲響不大,卻如實物一般脆生生的於殿內四角內衝撞著,一聲聲的回繞,隻驚得眾人心中一顫。
“好。”
影非韻唇角略弧,笑意清泠如白露,拂曉初陽即散。
淩亂的掌聲與叫好聲方才四下響起,影非邪望了眼坐在右席頭端已是自品自酌的影非韻,即轉向殿中一幹伶人戲子道:“賞,再唱一曲。”
殿內複又熱鬧了起來,方才的片刻死寂倒似成了人們恍惚迷幻的錯覺。
影非韻頗有興味般的看著,殿中飛舞飄蕩著的彩衣,絞著火光在她眼中旋陰旋晴,卻是默然不語,直至一道白影映入眼簾,方才如夢初醒一般有了神色。
“太子妃娘娘到。”
殿口小太監為蓋過樂聲而不得不拔高的略尖的通傳聲音,和猛然入室的風雪之氣,讓眾人悚然一驚,慌忙向殿門看去,隻見玄雲一身單薄的素白麻衣,發髻垂散,身無環佩,麵容隻若沾著雪光,慘淡得令人不忍睹視。
影非邪麵有憂色的問道:“太子妃方才小產,正是身子極弱之時,寡人已傳令你特可不需赴賜宴,何以又來了呢?”
玄雲身子虛浮的欠身請安,氣弱語虛的道“啟稟皇上,玄雲一人在寢宮,總想到我那可憐沒能見天日的可憐孩子,心中痛極,隻覺他魂魄不散隻盤踞在鍾粹宮責備我這狠心的娘,玄雲自知因一己之過而使我景國失損龍脈,深感罪孽深重,故而特來請罪。”
歌舞已是噶然而止,殿中氣氛頓時陰沉了幾分,玄雲將一個今夜人們忐忑著竭力想要回避的問題,放置到了這一室明亮之下,所有人的目光小心翼翼的遊移到了影非邪與影非琉的麵上。
“今夜除夕乃大喜之日,此事過罷再提。”
影非邪平聲道,色無喜怒,影非琉麵上卻是凝鬱,站起身來,便欲引玄雲在身旁入座。
玄雲稍退一步,卻轉身走向側席,在影非韻座旁站定,頷首道:“玄雲身子血光未淨,不敢近身龍骨,且讓玄雲坐與妹妹一同,也好說些女子家的體己話。”
影非邪眼中銳芒一瞬,尚未開言,便見影非韻已是站起身來,伸手攙過玄雲在身旁坐下,徐徐添上溫酒,輕緩語聲便隨盈盈笑意絲絲蕩開。
“嫂嫂,外麵風雪甚寒,你如今身子虛弱禁不得這些,快先喝口溫酒暖暖身子,若是血脈積寒,可是要落下大病的。”
玄雲接過酒,緩緩仰首飲下,再見眼中,已是晶瑩欲出。
“妹妹...”
話雖未盡聲已哽咽,在座的眾人便是鐵石之心,見她如此情形也不免有所惻隱。
影非韻起身離席,向影非邪稟道:“父皇,今夜合該是歡歡喜喜的鬧一鬧,韻兒也不忍見嫂嫂在此傷心,且容韻兒帶嫂嫂去□□走走,也好舒些鬱結之氣。”
影非邪眉目微擰,即刻又舒展開來,和顏道:“也罷,去吧,隻是外麵尚有風雪,多帶兩個宮婢跟著方是。”
影非韻諾首,即扶著玄雲,向殿外走去,踏過門檻,離開大殿中的融融暖意,迎麵的是一片徹骨呼嘯,沉重的朱玄門在身後緩緩關閉,影非韻回首,從愈漸狹窄的門縫中,仍可看見誰的欲言又止,誰的憂慮不安,誰的默然深沉,隻是影非韻並未在意,她在看的,是殿中待命著的一名踩蹺的伶人,或是說,她已看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