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3)

聽她居然在念經中間念出這些話來,仙女們哭笑不得。孫蕙也用念經的腔調說:“藍、藍、你、這、樣、念、經、I、服、了、U、啦、師、兄、師、弟、都、服、了、U、啦、無、量、天、尊、服、了、U、啦、太、上、老、君、也、服、了、U、啦……”這時,六位經師笑成一團,讓法事出現了短暫的停頓,把站在一邊等待登壇的阿暖氣得小臉發青。

海藍藍並沒有打妄語。幾天後的一個早晨,簡寥觀的乾道坤道正在吃飯,海藍藍的手機突然響了。她打開短信看看,滿臉驚喜地打著V型手勢喊:“耶!成功啦成功啦!”別人問她怎麼回事,她說,領導讓他馬上下山,到印州藝術團報到,從今天起她就是那裏的正式演員啦。說罷跑出齋堂,去寮房收拾東西。

看著她的背影,乾道坤道表情各異。陳薇薇用筷子敲著粥碗說:“看見了沒有?人家這才叫作得道成仙,白日飛升!”劉晶晶說:“有句古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海藍藍也不把咱們帶上?”陳薇薇看著劉晶晶說:“你的意思是,咱們都是些雞狗?”劉晶晶“哼”了一聲:“雞狗不如!哪裏死了人就到哪裏忙活,我都覺得晦氣!”陳薇薇說:“那你也去城裏找人修煉吧。”劉晶晶說:“嗯,值得考慮。”

盧美人瞪起眼喝道:“別胡說八道!藍藍去藝術團,是她唱歌水平高,也是她的八字好。我讓邴道長給她算過命,她到這一步,都是命中注定的,邴道長你說是不是?”邴道長一邊喝粥一邊點頭:“是的是的。”劉晶晶說:“邴道長,你快給我算算,看我有沒有藍藍那樣的好運。”另外幾個女孩也都嚷嚷起來,說邴道長你從來不答應給我們算命,這回一定要給我們測一測。邴道長說:“好的,抽空吧。我得趕緊吃完飯值殿去。”

海藍藍一手拉著箱子,一手抱著法衣,從寮房中出來了。大家走出齋堂,默默送她。盧美人說:“藍藍我送你。我把你送到藝術團,還得選個人頂替你呀,七仙女是一天也不能缺額的。”說著掏出鑰匙,打開車門。海藍藍放下箱子,把法衣交給阿暖,淚眼瀅瀅的和她擁抱,說:“大師兄,你是個好人,也是個可憐人,我會永遠記著你的。”阿暖也是眼淚婆娑:“藍藍,有空再來山上玩。”海藍藍點頭答應,又去和另外幾個女孩擁抱。剛來掛單的年輕乾道小高站在一邊,海藍藍也擁抱了他,還在他腮上親了一下,惹得幾個女孩嗷嗷尖叫。

這當空,景秀芝去拿來一個香袋送給海藍藍。海藍藍接過一看,誇張著表情說:“榮、華、富、貴,這四個字繡得好。景師傅,謝謝你的香袋,謝謝你的飯菜!”說罷也和她緊緊擁抱。

盧美人上午把海藍藍送到城裏,下午拉回一個女孩。他向大家介紹說,這女孩叫崔豔,雖然不是藝專的學生,但嗓子很好,在一個私營演出團體幹過半年,藝名“小孫燕姿”。孫蕙說:“敢叫‘小孫燕姿’?你唱幾句咱聽聽?”崔豔就開口唱起了孫燕姿的代表作《永遠》。幾個女孩聽了,說真有幾分孫燕姿的味兒。他們問崔豔,為什麼要到山上幹,崔豔說,她受不了老板的性騷擾。劉晶晶捂嘴笑道:“好,好,你是塊當道姑的料。”

此後一段時間裏,孫蕙等人先後找邴道長算過命,回來就講給大家聽。在事業方麵,她們大同小異:在廟裏幹,發不了大財卻穩穩當當;到城裏發展,凶多吉少前景黯淡。在婚姻方麵,孫蕙宜單身,不宜結婚;劉晶晶兩年內動不了婚姻,但最後一定能找個如意郎君。其他幾個都各有各的前景。

幾個女孩談論著自己的命運,也鼓動阿暖讓邴道長算一算,阿暖卻搖搖頭走到一邊。她雖然知道邴道長給人算命,忽悠的成分居多,但還是想讓他說說看,自己大致有一個怎樣的未來。然而她卻報不出自己的生辰八字,沒辦法找他算。阿暖心裏萬般酸楚:生辰八字是一個人的命運密碼,我卻一無所知,真是好可憐好可憐!她聽說,過去有的孩子被父母拋棄,被人撿到,一般能在繈褓裏找到孩子的八字,或是寫在紙條上,或是寫在衣服上。她在心裏埋怨:我的爸呀,我的媽呀,你們扔掉我的時候為什麼不那麼做?你們是粗心呢還是狠心?

兩個月之後的一天,七仙女從山下做完法事回來,盧美人把阿暖叫到客堂,說有事和她商量。阿暖到那裏坐下,盧美人說:“阿暖,你不是想有個爸嗎?我給你找一個吧。”阿暖甚感詫異,看著他說:“師父,你的話我不明白。”盧美人說:“直說了吧,就是給你找個幹爸。周市長隻有一個兒子,一直想有一個女兒,讓我給他找一個。我覺得你最合適。”聽了這話,阿暖眼前馬上晃動起一雙豹子眼。她知道,周市長就是周卓軍,原來是市政府秘書長,現在是副市長。她急忙擺手:“師父,這可不行。”盧美人說:“怎麼不行?你認了周市長這個幹爸,可是天大的福分。”阿暖說:“不,我擔不了這個福分。師父,我回去睡了嗬。”說罷就往外走。盧美人說:“阿暖你別回絕,你再考慮考慮,過兩天回我話,啊?”

回到寮房,阿暖一夜沒有睡好。她想,師父真是幹得出來,他怎麼能讓我給周市長當幹女兒呢。我一見那雙豹子眼就害怕,能認他作幹爸?真是天大的笑話。

兩天後,盧美人把阿暖叫到客堂,問她考慮得怎麼樣了,阿暖搖頭回絕。盧美人說:“阿暖,這事可關係到你一生的命運,你如果答應了,立馬大富大貴。”阿暖說:“我記得《道德經》裏有這樣的話:‘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出家修道的人,怎麼能稀罕那種大富大貴?”盧美人指點著她說:“你呀你呀,你真不開竅……”阿暖不再吭聲,起身走了。

回到寮房,阿暖坐到床邊默默生氣。景秀芝放下手中正繡著的香袋,小心翼翼問道:“阿暖,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阿暖點點頭:“嗯。盧師父讓我給周市長當幹女兒。”景秀芝立即麵現驚喜:“是嗎?這是好事嗬,多少人想當還當不上呢。”阿暖看著景秀芝道:“好事?進了虎口還是好事?”景秀芝說:“咳,進了虎口,也不等於人家要吃你。我去年看過一個電視節目,看見那老虎可疼孩子了,把小虎崽子叼到這邊,叼到那邊,恐怕孩子受了傷害……”阿暖說:“他要是能那樣待我就好了,就怕不能。”

景秀芝遲疑一下,又說:“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叫邴道長算一算。”阿暖說:“我也想找他算,可是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景秀芝說:“不知道生辰八字不要緊,可以打金錢課,可以抽簽,還可以測字。”阿暖說:“邴道長說過,這些辦法都不如看八字準。”景秀芝眼珠定定地看著阿暖問:“孩子,你真想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阿暖說:“當然啦,做夢都想。”景秀芝把嘴唇咬了片刻,抖著聲音說道:“我……我告訴你。”

說罷,她去自己的枕頭底下摸出一隻綠綢香袋,遞給了阿暖。

阿暖吃驚地看著景秀芝。她把香袋接過去,見上麵用金黃絲線繡著:

阿暖 一九八三年正月初三子時生人

阿暖滿臉驚愕,猛地站起:“我的八字,你怎麼知道?”

景秀芝流著淚說:“我是你親媽,能不知道嗎?”說著就張開雙臂撲上來:“阿暖,閨女……”

阿暖卻急忙躲過她的擁抱,扔掉香袋開門跑走了。

阿暖跑到廟門外麵,站在台階上張口大喘。她看一眼幾百米外黑幽幽的玄溪,腦子裏又出現了這些年來無數次想像出的畫麵:一對男女,像鬼一樣從深穀裏摸索出來,把她放到廟門外,然後躲到那棵杜鵑樹後麵觀察著廟中動靜……

一個影子,像鬼一樣從廟裏悄悄出來,停在了她的身後。

這就是那個女鬼。她當年把我扔在這裏,二十年後卻扮作廚子到了我的身邊!

阿暖悲恨交加,一屁股坐在台階上,抱膀縮身痛哭起來。

其實,景秀芝來到廟裏之後,阿暖是把她當作親媽考察過的。考察的起因,是有一天吃飯時孫倩忽然說:“哎,我發現,景師傅和阿暖長得像母女倆哎。”聽了這話,景秀芝的手一抖,把端著的一碗菜都弄灑了。大家都端詳她倆,有的說像,有的說不像。景秀芝紅著臉說:“你們別亂講,我和阿暖哪裏像?一點也不像的。”後來,大家再沒議論過這事,阿暖卻放在了心上。她仔細觀察景秀芝,發現自己某些方麵真是跟她相像,譬如說,眉毛都很長,額頭都很高,而且都是溜肩膀。即使發現有些地方相像,阿暖也沒往深處想,因為她不喜歡景秀芝。她從小在應師父身邊長大,師父常對她講:人生天地間,就要秉承天地正氣,行得正,坐得直,說話做事都應該坦坦蕩蕩。許多年來,師父身體力行,阿暖也照樣學樣,所以,她就看不慣景秀芝的言行做派。她實在搞不懂,景秀芝說起話來為什麼要吞吞吐吐,眼神為什麼要遊移不定。還有,她無論見到誰都要笑,那笑裏明顯帶有討好的意思,甚至對同居一室的阿暖也是這樣。阿暖想,你雖然是個打工的,但也要有自己的尊嚴,為什麼要自輕自賤呢?還有,她平時的言行舉止粗俗不堪,光是擇菜時大張著兩腿的樣子,就讓阿暖倍感惡心。因此,她平時對景秀芝不冷不熱,很少跟她說話。晚上在寮房,阿暖多數時間是打坐,打完坐倒頭就睡,對景秀芝不大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