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番外一:《裂痕》
飛機降落的時候,謝雲生微微合上眼睛。身旁人關切地握住她的手:“累了?”
她把頭放在他的肩上,沒有說話。睜開眼時,亮黃色陽光陡然撲入,映得眼角璀璨,卻是淚光。
離去兩年,終又回歸。
以為一生都不會再回這個傷城,但如今——她獨立自主,事業已有小小成績,生活極之富足安定,而且——她轉頭看向身邊人,隻見亮晶晶的陽光勾勒出他俊挺側麵,看她的目光溫柔關愛——是,她已再世為人,當可安心回來,不必懼怕江湖重逢。
“雲生,你這次願意跟著我回來,我很感激。”張文政親吻她額角。
“這麼客氣真讓我尷尬,這裏也是我的家鄉。”謝雲生勉強笑笑。
“我們順老爺子的意,訂婚儀式完了就走。”張文政如何看不出女友心神不寧,溫言安慰。
謝雲生點點頭。
張文政的姐姐親自來接,開一輛平治跑車。那輛跑車仿它五十年代鷗翼同伴的色係,鮮紅真皮座位,銀灰色車身,非常美麗,一路都有人側目在看。
謝雲生有點恍惚,當年,那人隻開黑色跑車。穿象牙白襯衫,開黑色車子,眉目清峭。
“雲生,這是大姐。”張文政低聲拉回女友飄忽的靈魂。
“張文潔。”張家大姐大方地伸出手,饒有趣味地看弟弟的未婚妻,那女子五官並不柔和,有種倔強堅清的氣勢,如果工作上看到同事這個麵相那是要留個心眼的,但不知為何那女郎現在心神恍惚,眉間多一分蒼茫婉轉,倒生出惹人親近憐愛的味道。
謝雲生自知失禮,很是尷尬。
“沒事。”張文政在她耳邊低聲道,轉身對大姐道:“飛長途真是可怕,我們都累傻了。”
“回家就好,爹爹眼都快望穿,早就在吩咐人準備滿漢全席為你們接風。”張文潔大笑。
謝雲生隻是笑。
回到張宅,果然是燈火通明,老爺子已按捺不住頻頻張望,身後簇擁著大堆親戚朋友。
當下即是一番烈火烹油的相見歡,謝雲生隨著張文政身後,一直微笑,也不多話。
覷了空,張文政對他暗笑:“以前在英國你張牙舞爪的像隻獅子,怎麼一回來就乖了。”
謝雲生回應:“你希望你們家裏人人都知道你要娶一個悍婦?”
“不敢不敢。”張文政投降,想一想仍是遺憾:“但我還是更喜歡英國時候的你,答應我,雲生,回去後你得變回去。”
謝雲生低頭喝水不理他。
她自己亦覺奇怪,為什麼一踏上這塊城市的土地,當年那種茫然無措的淒惶就又縈上心來?
好容易對付過去一晚上,躺上床時已是深夜,疲倦得骨頭散架。
“老天,終於可以睡覺了。”張文政呻吟一句,立刻陷入沉睡。
謝雲生雖然也已累得半死,但輾轉半晌仍是無法入眠,索性裹著睡衣走到露台點一支煙。
張宅很得鬧中取靜的意味,在這裏看不到城市華麗的夜景,長夜靜寂清涼。
她看不見屬於他的一盞燈。
她以為自己早就擺脫,以為自己已經痊愈,但是,仍擋不住往事翻卷。
曾有無數個夜晚,她在Lyre的大樓下,抬頭仰望那一方明亮,又無數次地尋上樓去,說著許多可笑的借口,其實隻是回去為他煮一壺咖啡。
他喝最濃的炭燒咖啡,不加一點糖一點奶,極苦。他並不是懂得享受咖啡香醇的人,隻是單純地以之提神。
又有偶爾的時候,見他倦極伏案,幾縷發絲散落蒼白額上。
或者,見他獨自站在窗前抽煙,身形瘦削如剪影,煙霧繚繞中眼哞漆黑陰鬱。
她不能控製地無數次去而複返,直到有一天,他看著她微笑:“又把什麼忘這裏了?”
她窘得漲紅麵孔。
那時候他還隻是Lyre旗下一家報紙的部門主管,她大學畢業,在他手下做助理。
報道之前,她不知道為了這個位置,報社早有經驗豐富的女助理覬覦,不料卻被新來的她占了去。
上班第一天,人力資源部交給她一疊表格,要求準確填寫。填到其中一項,她頗費躊躇。
“填個表都不會填,以後怎麼辦。”旁的一人尖棱棱地說。
“夏焰,請專注你的工作。”他碰巧聽到,對她點點頭:“你跟我進來。”
他把表格拿在手裏,看到留空的地方是父母姓名,當下也沒有多問,隻道:“交給我就可以了。”
她眼眶有些發澀,因身世坎坷,從小到大,喋喋詢問者有之,鄙夷輕視者有之,但抱以沉默尊重的,隻他一人。
就為這一點,她已決心要回報給他盡心盡意的努力工作。
也許,是太想做得完美,反而表現笨拙。
一份報告,她一個通宵做完急忙交給他,結果被紅筆劃出好些明白的數據錯誤。
一個方案,她廢寢忘食在最短的時間做出,結果竟然項目簡介裏就有數個錯別字。
她懊惱得要哭出來。
他請她在自己Office坐下,為她倒杯茶,溫言問:“是不是我給你太大壓力?”
麵對他的溫和,她再忍不住,低著頭掉眼淚。
“如果工作中有什麼問題,可以告訴我,我們再協調。”他見她哭泣,歉然道。
她搖頭,喉中哽咽,有一句話她沒有說出口,他也永遠不明白,其實,她最承擔不起的——是他的失望。
三個月的試用期飛快過去,他給了她很好的評鑒,她終於成為Lyre正式員工。
與幾個小姐妹的慶祝會上,有人同情地問:“在許某人手下做事,日子很不好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