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裏有雪,自然最喜歡雪。”不顧風雪的淩然,蘇落雪開心地像個孩子似的接下一片又一片的雪花,可惜雪才掉入掌心便融化。
又走了片刻,蘇落雪狀似無意地問:“你喜歡下雪嗎?”
荀夜目光流轉,望那漫天飄雪,沉默片刻:“不喜歡。”
“為什麼?”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荀夜對於她的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隻是寵溺一笑。
“那你對下雪有沒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事?”蘇落雪又問。
“也沒有。”荀夜答罷,看著她滿臉不滿的表情,歎息一聲:“到了冬天,倒是會勾起我一段遺憾的往事。”
“遺憾什麼?”
“許多年前,有一個女孩救了我,我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她的名字在冬天,隻要一到冬天就能看見她。”荀夜的目光深遠,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前的一段記憶。
“是否到後來,你都沒有再見過她,所以你覺得遺憾?”蘇落雪問的有些僵硬。
“找不到救命恩人報答她,自然會有遺憾。”荀夜蔚然一笑,眼中有些落寞。
蘇落雪看著他眼中的落寞,也肯定了心中的猜測,荀夜一直都知道,華雪並不是當初救他的人,他卻將錯就錯。
“你喜歡她?”
“喜歡。”荀夜毫不避諱地答道。
蘇落雪的步子猛然頓住,側首看著荀夜認真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她想告訴他,其實她就是那夜救他的女孩,可是最終她還是沒有說出口,隻是那麼靜靜地看著他的臉。
那年七夕,不過都是一段塵封的往事了,她何必再提及?
她更不想用這個救命恩人的身份來牽絆住荀夜,以博得他更多的愛。
如今站在他麵前的人是蘇落雪,曾與他走過許多風浪的蘇落雪,他應該正視對她的感情,而不是將曾經的感情帶入現在。
隻有現在的感情,才是最真切,最真實的。
七夕那年的蘇落雪,就當作他生命中的一個遺憾,一個可以用來回味的夢。
“你不高興了?”荀夜也止步,對上她發怔的神情。
“我才不和一個回憶爭呢。”蘇落雪笑答,又問:“那你猜到那個女孩的名字了嗎?”
“或許叫冬,或許叫雪,或許叫風……”
“錯錯錯!到了冬天最常見的就是下雪了,一下雪,你不就看見了落雪嗎?”蘇落雪指著自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荀夜一愣,隨即恍然一笑道:“對呀,她應該叫落雪,蘇落雪。”
“所以呢,以後你想起那個女孩的時候,就要想起蘇落雪。”
“是,娘娘。”
雪中,二人的歡聲笑語全然將之前用膳的那份凝重化去,心底再無隔閡。
安公公與紫羽似乎也被這氣氛所感染,臉上掛著濃鬱地笑意。
“此刻的美景,若是能用丹青為我留住該多好。”蘇落雪終於還是不著痕跡地轉入正題,
“若想畫,傳召王畫師為你畫一幅便是。”荀夜即刻接話。
“不行呀,禦花園臨湖,四周空曠無遮蔽之地,娘娘體虛,受不住那份寒氣的。”紫羽連忙接話,阻止道。
“不礙事,傳召他來雪華宮便是,冷了可以停一停,進寢宮歇息片刻。”
“可是這雪華宮是後宮禁地,外人看了去,閑言碎語……”蘇落雪有些擔憂。
“這是朕的旨意,誰敢亂嚼舌根。”
“那臣妾就多謝帝君恩典了。”
當日,待與荀夜賞雪罷,便傳召來王畫師於雪華宮的後園中取雪景作畫,蘇落雪懷抱手爐,隨著王劍蕩四處看景,他指了多處景點,蘇落雪皆是搖頭,不滿意,王劍蕩便繼續尋景。
“王畫師可有妻妾?”蘇落雪突然問道。
“回娘娘,微臣暫未娶妻。”
“你也年紀不小了,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本宮給你物色個人選如何?”
“謝娘娘對微臣如此上心,但微臣暫時無娶妻的打算。”王劍蕩仍舊婉拒。
蘇落雪不怒,反倒臉掛笑意地點點頭:“王畫師也是個癡情種,這麼多年來不娶妻,是在等升平長公主吧。”
聽到這句話,王劍蕩全身一僵,戒備地看著她。
“升平長公主不日就要出嫁了,你們多年不見,是該好好談一談了。”說罷,蘇落雪的目光便投向不遠處的身影。
王劍蕩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隻見紫羽領著荀語正朝這邊走來,他的目光裏盡是複雜的情緒。
“娘娘這是為何……”
“受人之拖,忠人之事。”她淺淺一聲歎息,待到荀語來到他們身邊後,便上前握著荀語的手道:“本宮能為你們做的隻有這些了,兩個時辰後我再過來。”
“謝謝。”荀語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後直勾勾地望著她身後的王劍蕩。
蘇落雪黯然一笑,便領著紫羽離去。
臨走時,紫羽擔憂地回頭望了一眼兩個站在雪中深深對視的二人,低聲問道:“臣子私會宮中女眷是重罪,更何況,那個人還是即將出嫁的長公主。若事跡敗露,很可能牽連到娘娘您。”
“我隻是做一件我認為對的事。”
“希望娘娘的決定是對的,如若鑄成大錯,那將是皇家與定安侯的顏麵問題了。”
蘇落雪又怎會不知呢,可她無法抵擋荀語的苦苦哀求,她隻能盡自己一份綿薄之力,成全他們多年未見的相思之苦。
若最後真的鑄成大錯,所有責任她決不會逃避,一力承擔。
枯枝殘草,傲雪寒梅旁,荀語與王劍蕩深深對望許久,兩人卻始終未說一句話,心中仿若有千言萬語,卻在相見那一刻,相對無言。
飄雪,覆了荀語滿身,額前的發絲被風吹散亂,蒙了眼眸。
王劍蕩的手始終緊緊握拳,最終卻還是緩緩鬆開,歎出一口涼氣:“長公主可知,私會男子,是重罪。況且長公主你即將成親,還是不要無端惹起事端,毀壞名聲為好。”
“名聲?早在潼城我的名聲已被自己毀盡,你以為我會看中那所謂的名聲嗎?”荀語嗤鼻一笑,提起在潼城的往事,她眼中滿是苦澀。
沉默了許久,王劍蕩才黯然道:“何必呢?”
“是,我也一直問自己,這是何必呢?其實早在潼城,你我緣分已盡,我以為可以就此了結,卻未想在宮中又見到了你。我不敢同你說話,隻怕會讓母後起疑,連累你再受當年的罪。”
“公主既然知道,就不該再來招惹我,不僅連累了我也會連累你自己。”
“你怕了?”荀語笑著問,可聲音中卻盡是辛酸。
王劍蕩不答,荀語笑得愈發美豔,眸光中卻凝著閃閃地淚光:“是該怕,當年父親為了拆散你我二人,不僅囚禁了我,甚至要廢了你的雙手,要讓你永遠都無法提筆作畫。他知道你最看重的就是你的雙手了,所以用這件事來威脅我與你分開,我也知道,你的雙手對你來說有多麼重要,我抵擋不過父親的強權,我隻能妥協……離開我之後,你當上了宮中畫師,雖不是大官,卻也過的自在,你是該怕的,若是當年的事再重演,隻怕是這麼多年你的辛苦都白費了。”
荀語說著說著,淚水亦禁不住地滾落,她緩緩轉身,仰頭望著那漫天飛雪,任冰涼的雪花砸在臉上,如刀劃過般疼痛。
“當年父親逐你離開潼城,我沒有再見你一麵是終身遺憾,如今我即將為人婦,若是再不見你一麵,會後悔一輩子的。”
“其實,我從未怕過,即使是廢了我這雙手,我也不曾後悔。”王劍蕩淡淡一笑,滿臉盡是滄桑:“最終,我們不得不分開,我也看開了,身份本就是鴻溝,根本無法跨越過去,分開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荀語聽到此話,淚水愈發洶湧,到這一刻,她隻能無言地傾聽著他的一字一語,曾經的往事一幕幕上演在眼前,仿若昨昔。
“當新帝登位,你冊封長公主,我便知不可避免會再與你相見,我怕見你,怕自己控製不住深藏的感情,可我又想見你,看看你這麼多年來過的可好。當我在禦花園看見你一如初見那般安好,我便放心了。”王劍蕩一步步上前,走到她麵前,探手撫過她滾落臉頰的淚珠:“語兒,你是君,我是臣,這麼多年,我們都該放下了。”
“我放不下。”荀語握住他停留在臉頰的手,顫抖著:“若真有那麼容易放下,我早放下了。”
“你馬上要成親了,怎還是如一個長不大的孩子。”王劍蕩回握著她的掌心:“隻有放下,我們才能解脫。”
“不,我後悔了,後悔當初為何沒有與你一同麵對,即便是死……”
“荀語,不要說傻話,如今事已成定局,不要自毀前程!”王劍蕩猛然甩開她的手,怒道。
手上的溫度突然消逝不見,荀語隻覺心頭一空,仿佛又陷入了濃濃的悲傷中,不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