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血色饅頭(1 / 2)

這年的一個寒夜,新四軍抗日先遣支隊秘密進入茅山。天快亮的時候,擔任後衛的偵察班班長吳老黑忽然發現,離隊伍不遠的後麵,多出了一個可疑的“尾巴”。吳老黑和另兩個戰士悄悄迂回過去,當撲到近前時卻又都愣住了,原來那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

男孩瘦得皮包骨頭,赤著雙腳,襤褸的衣服上掛滿冰碴和泥水。吳老黑問他:“你跟著我們幹什麼?”男孩望望他們,又望望前麵的隊伍,雙眼裏滿是哀傷和渴求:“家裏的人都死了……我找共產黨,我要跟你們走……打鬼子……”

看這孩子很可憐,吳老黑想起自己的兒子如果還活著,也該是這麼大了。經連長同意後,吳老黑當即就把這男孩收了下來,親手給他換上了軍裝,並且編在了自己的班裏。從此,這支隊伍裏多了個年紀最小的兵,大夥兒都親切地叫他“小黑”。

不久後,日偽向茅山抗日根據地發起了瘋狂的“掃蕩”和“清鄉”。在一次緊急突圍中,小黑被衝散後與支隊失去了聯係,又成了孤身一人。為了不被四麵封鎖的敵人發現,他白天隱蔽在山林裏,夜晚沿著偏僻的小路尋找隊伍。

小黑的身上,有一塊銀元。那是在不久前的一次戰鬥中,吳老黑帶領全班打鬼子立了功,連長獎勵給班長吳老黑,而吳老黑又獎勵給小黑的。可是,在那災荒連連的深山野地裏,小黑卻無法用那塊銀元去買吃的東西。

這天半夜,小黑來到一個叫後白的村莊附近,正有氣無力地走著,看見前麵有一間茅草屋子,屋子的門縫裏閃爍著一點微弱的燈光,便輕輕走了過去想討口水喝。到了那屋子門前時,他發現門沒有上閂,輕輕推開門走進去,這才知道是間灶屋,裏麵沒有人。他想馬上退出來,這時卻被灶台上冒出的一陣熱氣和香味吸引住了。

此時的小黑,已經幾天幾夜沒吃東西了,遲疑了半晌,他還是伸手掀起了鍋蓋,呀,鍋裏熱著的是兩個回籠饅頭!餓極了的小黑來不及多想,也實在克製不住了,伸手就抓起一個吞下了肚。饅頭實在是太小了,吃完了一個,他幾乎是本能地又抓起了第二個,最後竟將那兩個饅頭全都吃掉了。等小黑覺得精神好了許多時,他才猛然發現,這間灶屋的後麵還有間屋子,屋裏的鋪上正躺著一個女人,旁邊還有嬰兒微弱的啼哭聲。小黑驚呆了,頓時湧起一陣愧疚和不安,但那屋裏的女人可能是睡著了,對灶屋裏的動靜並沒有什麼反應。突然,遠處傳來了一陣槍聲,小黑知道自己不能久留,趕緊掏出身上的那塊銀元放在鍋灶邊上,然後就悄悄退出門來,離開了那個村子。

經過一個多月的輾轉,小黑終於找到了隊伍。說來也巧,他和隊伍會合的地方就在那個叫後白的村子裏。見到失散多日的小黑終於回來了,吳老黑簡直跟見到了親兒子一樣高興,那天他和大家圍在一起,非要聽小黑講講這些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小黑便一五一十地說起了經過,還特別提起了那夜的兩個救命饅頭。

沒想聽著聽著,吳老黑“唰”地變了臉色:“你說什麼?那兩個饅頭是被你吃了?”他怒目圓睜著跳起身來,抓過身邊的三八大蓋,對準小黑,槍栓一拉,“哢”地將一顆子彈頂上了膛。大夥一看不好,慌忙把那槍奪了下來,吳老黑接著“啪”一記耳光打在小黑的臉上:“吃,他媽的我叫你吃!”

這一耳光太狠,打得小黑往後踉蹌了好幾步,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驚惶地囁嚅道:“班長,我沒白吃老鄉的,我把那一塊銀元留下了……”

“放屁!你就是留下十塊二十塊銀元,有什麼用?”吳老黑額上的青筋暴突,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你知道你吃掉的是什麼嗎?吃掉的是母子兩條人命!”說完,他像拎小雞似的揪住小黑,穿過樹林,拐過石坳,來到一個荒涼的小山坡前。那裏有一座新壘的墳塋,墳塋的上麵有兩個墳頭。

吳老黑指著那座雙頭墳塋,吼著將小黑朝前一搡:“老子命令你,給她們母子倆跪下!”

小黑這才知道,那夜那屋子裏的女人正在病中,而她的丈夫半個月前已被抓進了鬼子的勞工營。為了哺活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她用自己祖傳的手鐲托人去街上換回了兩個饅頭。可是因為連病加累的緣故,熱在鍋裏的饅頭當時她卻沒能來得及吃。第二天,那女人就被餓死了,而沒有奶水的孩子也在母親的懷裏斷了氣。

吳老黑脾氣暴烈,在隊伍上是出了名的,發起火來就是連長他都敢打。雖然小黑早已嚇得臉色煞白,但怒不可遏的吳老黑還是又狠狠踹了小黑幾腳。旁邊的幾個老兵實在看不下去了,忙走上前去,有的護著小黑,有的攔住吳老黑:“哎,別打了,你沒看他是個孩子,才十五歲呀,還小……”

“再小他也是個兵!”吳老黑看著大家,“我問你們,共產黨、新四軍講的是什麼?圖的又是什麼?從老鄉的鍋裏搶東西吃,這算什麼黨?算哪一路的兵?這跟鬼子強盜還有什麼兩樣?”說完他餘怒未消地瞪了瞪小黑:“真是丟臉,丟我們隊伍的臉!要不是看你最小,老子非一槍斃了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