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學者在考察原始文明時都發現這樣一種現象:人類最早的圖騰是動物,以後發展到植物和一些自然現象。圖騰的這種發展也與人類生活中的變化相吻合。曆史學家把原始社會分為前後兩個時期,前期為獵人時期,後期為農人時期。獵人時期靠狩獵為生,動物是人類的主要食物;農人時期,人類以采集、耕種穀物類植物為主。不同時期對不同食物的寵幸形成了不同時期的圖騰。當然,按圖騰的禁製,凡某物成了圖騰之後,人們是不敢隨便食用的。於是,聰明的祖先想到了一個主意,每當要食用圖騰物時,就舉行一個莊嚴的儀式,陳述種種理由,表示食用圖騰物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到後來,盡管有些圖騰物逐漸失去了其圖騰意義,而舉行儀式的習俗卻沿襲下來了,如農作物收獲之際,人們總是舉行盛大的祭祀活動祭祀五穀神。
二類圖騰物是與人類生活密切相關,或提供很大幫助的種種東西。這些東西雖不是作為食物果腹,但卻為人類生產生活所必需。例如,太陽帶來光明、帶來溫暖,雨水滋潤萬物、解除旱情,火驅走寒冷、燒烤食物,山洞容人棲身、躲風避雨……這些都有可能成為部落的圖騰。在那些石圖騰的部落裏,石器總是被普遍應用,人們把石頭打製成各種各樣的工具,如石刀、石斧、石鋤、石箭之類,靠著這些石器,人們得以在險惡的環境中站穩腳跟,拓寬活動領域。因此,石頭也最終被作為圖騰供奉在祭壇之上。
三類是與人類繁衍生殖相關的圖騰物。在原始時期,部落成員的多寡直接影響著部落的存亡,每個部落都希望自己部落人丁興旺,具有足以與大自然抗衡、與其他部落爭奪食物的力量。因此,多把具有生殖繁衍意義的性器官及他們認為對人口繁衍有助的東西視為崇拜的圖騰。在一些原始部落裏,除了有生殖器作圖騰外,一些能寓含生殖意義的東西也成為圖騰物。例如,古埃及崇拜牡牛和山羊,是因為它們的性欲強盛、生殖能力強大的緣故。例如,中國的太陽圖騰族裏,太陽的圖騰像是一隻三足鳥,這隻鳥多出的一足,便寓指生殖器。在那些蛇圖騰的部落裏,蛇是富於勃起、生命力頑強的神靈之物,而先民正是從這一點獲得了男性的生命力量。到後來,婦女夢龍夢蛇,都被視為生男孩的征兆。
世界上還有許多原始民族把魚作為圖騰。據說,魚亦含有很強的性的暗示。按希伯來語,魚字可做“繁殖”解,亦可做“萌芽,增殖”解。在中國,魚在上古文化中是女陰的象征。考古學家趙國華在對西安半坡人麵魚紋陶器、祭器、祭壇進行研究之後指出:“從表象來看,因為魚的輪廓,更準確地說是雙魚的輪廓,與女陰的輪廓相似;從內涵來說,魚腹多子,繁殖力強。當時的人類還隻知道女陰的生育功能,因此,這兩方麵的結合,使生活在漁獵社會的先民將魚作為女性生殖器的象征。”趙國華:《生殖崇拜文化論略》,《中國社會科學》1988年第1期。此外,還有鳥、蛙、螺、蚌等,都因寓含生殖意味而成為過原始民族的圖騰。
除了動物圖騰外,一些植物也因其極強的繁殖力而受青睞,乃至成為原始部落的圖騰物。例如,中國比較典型的是對葫蘆的崇拜,即有葫蘆生人的神話,亦有以葫蘆起興讚頌生育的詩歌——“綿綿瓜瓞,民之初生”,還有以葫蘆作圓滿婚姻的象征。而女子新婚破身又稱“破瓜”。再如,上古人喜歡以無花果樹或葉來象征性器,原因是無花果的形狀很像婦女的子宮,古希臘羅馬所祀的生殖器具,也是用無花果木雕刻的。
當然,在原始時期,人類與自然的關係始終處於不平等的地位。在大自然的險惡環境中,人類惶惶然迎接著每一個即將到來的挑戰,小心避開一個又一個陷阱。但是,日益發展的思維,使他們又不甘心屈服於自然的腳下,在他們暫時無力擺脫自然束縛的實際情況下,隻能借助圖騰物為自己壯膽。但是,人們手中掌握的迎接自然挑戰的武器越多時,與圖騰物的關係則越來越注重精神上交往,隻成為人們的一種信仰、一個精神支柱,隨著圖騰製社會趨於式微,一個新的文明社會開始孕育了。
3萬物有靈的自然中心主義
在原始社會,人相對自然界的力量是相當微弱的,並且由於對許多自然現象的不解(如雷、雨、風雪、日、月、星、辰),對自然災害和猛獸感到恐懼。因此,人類一方麵把自然現象視為神的造化,產生了對動物和自然界的敬畏與尊重;另一方麵把自然災害和猛獸作為超自然的神的顯靈、發怒,在強大的自然力麵前往往束手無策,於是出現了泛靈論、巫術、圖騰、禁忌等,許多動植物成了人類祖先的“始祖”,在崇祖祭祖的過程中,泛靈論和圖騰崇拜又逐漸發展為原始宗教。正如恩格斯所說的:“在原始人看來,自然力是某種異己的神秘的,超越了一切的東西。在所有文明民族所經曆的一定階段上,他們用人格化的方法同化自然力,正是這種人格化的欲望,到處創造了許多神。”《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672頁。在這個時期,人類與自然界既是直接同一的,又是相互對立的。“自然界起初是作為一種完全異己的,有無限威力的和不可製服的力量與人們對立的。人們同它的關係完全像動物同它的關係一樣,人們就像牲畜一樣服從它的權力,因而這是對自然界的一種純粹動物式的意識(自然宗教)”。《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5頁。人類對自然界基本上是處於依賴、順從、迷惑、恐懼、神化、崇拜的狀況,自然成了人的主宰,人成了自然的奴隸。這一點,我們從原始神話中,可以看得特別清晰。
踏進原始神話的第一重宮殿,撲麵而來的是千奇百怪的動、植物神礻氏,不摻雜半點人的因素,或者說,這些神礻氏就是直接來自自然。
世界上創立的第一個文明——埃及,最早流行著崇尚“神聖動物”的風氣。牯牛、毒蛇、貓、鷲、鱷魚等等,都被當做聖物供養著。公元前2685年左右,埃及第三王朝時期開始修築的金字塔裏,刻滿了動物神礻氏的浮雕。而埃及國中的每一個城市都各自敬奉一種或幾種動物為神。如孟菲斯城奉母牛為神,棲烏斯城敬奉之神是一頭狼,山羊則是門第滋城的守護神。古希臘羅馬,蛇被視為治病之神,雅典城的守護神是一條巨蛇;厄庇丹努斯城敬奉蜜蜂為神;羅馬時期,意大利的瘟神形狀是一隻狗或一隻狐……
中國的神話裏,動物更是扮演了各種各樣的角色,從君王到謀臣,許多都是動物變化而來。中國最早的一本神話著作——《山海經》可謂集動物神之大全,其中描繪了上千種動物形狀的神、怪。而帶著華夏族特征的動物神——龍,則更是集中體現出對動物神的崇敬。中國人謂之龍的傳人,而龍是臆造的。臆造的龍不具人形,卻是多種動物形跡的綜合。東漢王符說,龍有九似: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拳似虎,耳似牛。
對動物神崇拜的心理因素,馬林諾夫斯基有一段精彩的論述。他說:“動物有與人相近的地方(會動,會發聲音,有感情,有身體與麵孔),動物較人有占優勢的地方(鳥能飛,魚能遊,爬蟲能蛻皮,能變換生命,且能避居土內),同時再加上動物是人與自然界的中間係結,既常在體力、機警、詭詐等方麵超越於人,又是人的必要食品——凡此種種,都使動物在蠻野人的世界觀占到犧牲特等的地位。”[英]馬林諾夫斯基:《巫術、科學、宗教與神話》,中國民間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27頁。中國的“龍”便是集各種動物之長的象征性動物神礻氏,華夏族之所以把自己當做“龍的傳人”,就是希望這個民族能有龍的勇猛精神,龍的駕馭風雲的本領,能夠“天行健,自強不息”。
至於對植物神的崇拜,在各原始民族中也十分普遍。弗雷澤在《金枝》裏介紹了許多民族敬奉樹神、穀神的風俗,有些風俗流傳至今。有關“金枝”的傳說,便是對植物神崇拜的典型故事。傳說,在意大利內米湖邊,有一棵聖樹,便是森林女神狄安娜的化身,誰能折下聖樹上的一根樹枝,誰就能成為狄安娜的丈夫,並成為森林王國裏的國王。中國的神話裏,社稷神就是植物神。
植物成為神礻氏,也凝注了原始人類的複雜而又迷蒙的心理。其一,植物當時也成了人類衣食之源。特別是人類從“獵人時代”跨進“農人時代”之後,植物在人的生存與生活中更顯出其巨大的作用,人類因其有造福於人類的能力而奉為神礻氏。因此,世界許多原始民族裏的植物神多為能食用者。其二,植物的生長在原始人心目中也是件不可思議的神奇事情。一粒種子埋在土裏,過了一冬後即長出芽來,並長葉、開花、結實,豈非神力使然?
原始人類關於對自然的敬畏,更多的則是威懾於它的力量,驚異於它的變化,當然,也感激於它的恩澤,如久旱後的甘霖、嚴冬的豔陽……世界上最普遍崇拜的就是太陽神,其次,月亮、星辰、風、雨等皆列於神位,還有崇拜江、海、湖、河、山、石等,例如中國,有水之處皆敬奉龍王,有山之處皆敬奉山神。
但是有一個有趣的現象:植物神和自然現象的神,又多以動物的形象出現,或者它除了一個真身之外,還有一個動物的化身。如古埃及的太陽神便是一隻鷹,中國的太陽神便是鳳凰(或說烏鴉),而中國獨有的龍,其原始意象有謂來自雲的形象。中國有句成語——“神龍見首不見尾”,雲的變化與龍的變化是一樣的,而龍卷風形成的雨雲,更與見首不見尾的神龍非常相似。這一切又說明人還沒有脫離動物意識,其心理還帶著濃重的自然意識。從真正意義上講,原始社會仍是個野蠻時代,還沒有真正跨入文明時代的門檻。
從原始神話中關於“自然神”的一些故事來看,反映了原始文明的一個本質特征:即自然中心主義。或者如同一些學者所言,原始文明便是自然中心主義的文明。這一時期的人與自然的關係具有幾個重要的特點:
第一點,對自然的強烈依賴性。在人類能夠思維的初期,首先意識到的必定是那些對自己影響最大、關係最密切的事物,而且會把其擺到頭等重要的地位——當做神明頂禮膜拜。原始人類的許多圖騰物,就是其現實生活中所依賴的對象(也有人認為,原始文明裏,人類對自然也是采取直接掠奪的方式,隻是由於當時生產力水平低下及人口數量的稀少,原始人類對自然的直接利用,並不曾損害到自然的再生與自我修複能力,這種觀點有些牽強。其實,原始人類最初看似獨立,實際上還隻是自然生物鏈條的一環,很大程度還服從著自然生物鏈循環的規律,人對自然的索取,同其他動物對自然的索取的性質還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