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多巴山穀
邊巴攤攤手,說:“我盡力準備,可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成行。”
無夏不耐煩:“有什麼要準備的,帶上幹糧,加滿汽油就行了。”
邊巴哼的一聲笑了,“等上了路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無夏不服氣,“咱們走著瞧。”
早喻不去理他們兩個鬥嘴,擺擺手說:“我要出去一下,你們吃飯不用等我了。”說完也不等兩個人說話,站起身就往外走。
無夏急忙問:“去哪裏?”話沒說完,門就已經關上了。她莫名其妙的看向邊巴。
邊巴頭也不抬的說:“她還能去哪裏?一定是去布達拉宮了。”
不出邊巴所料,早喻果然是去了布達拉宮。隻不過她並沒有像其他遊人那樣賣票進布達拉宮內部去參觀,而是獨自在布達拉宮腳下那個廣場上徘徊。她總覺得這裏的那些青石板上似乎烙下了許多的故事,隻要她的雙足踏上這些已被遊人的腳磨平的青石板,就會有綿綿不絕的印象從心中一個非常非常久遠的角落裏湧出來。
布達拉宮的廣場,其實天天都是這樣,來自世界各個角落的獵奇者們在這裏遊蕩,用照相機鏡頭捕捉著他們心中的西藏。還有就是從高原別的地方來的朝聖者們,虔誠的磕著長頭,一步一拜,為自己死後的的靈魂祈禱。
早喻置身在人群中,呼吸著空氣中酥油茶的味道,聽著本地的人用藏語在身邊交談,她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卻有確確實實有種了解的感受。其實自從昨天來到這裏後,她就明白自己與這裏有著漫長的淵源,她明白無論無夏是不是流雲尼瑪的轉世,自己與流雲尼瑪的淵源要深得多。她覺得,自己似乎與流雲尼瑪有著同一條根,她確信無論是在這裏經曆的,還是在夢中體會的,都是曾經真真切切發生在流雲尼瑪身上的。
因此,她無法控製的要再來到這裏,她急切的希望知道到底流雲尼瑪曾經曆過些什麼。為什麼提到她的家鄉,她會那樣的悲痛;為什麼她後來會被送上祭台;為什麼她的貢覺瑪之歌會流傳下來,有一千年之久。還有,早喻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安排進這個久遠的故事裏。
她閉上眼,努力在嘈雜的人聲中想聽到些什麼。什麼也沒有,有人在說話,有人在念經,有人在唱歌,就是沒有她想要的。
等等!
早喻睜開眼,有人唱歌,那歌聲……
她連忙又閉上眼,是的,她聽見了那歌聲。
“姑娘的長袖,引來神女的注視,高飛的雄鷹呦,帶來上天的賜福。悠悠的湖水,掬捧著明月,倒映著長天上,流雲在飛舞。”
自然而然的,早喻跟著曲調輕哼,詩一般的歌詞從心頭流過,不知是哪一種語言,藏語,漢語,抑或其他。其實哪種語言並不重要,早喻就是明白這歌詞是什麼意思。她閉著眼,隱約的,似乎看到些什麼,卻不那麼清晰,那是兩個身影,若即若離,時而合在一起,時而又分開,似乎在舞蹈,又似乎在掙紮。早喻有些心急,揮動雙手,想要撥去眼前的迷霧,不小心,卻不知道碰到了什麼,還沒來的及收回手,但覺手腕被人猛地捏緊,早喻一驚,急忙睜眼,什麼也沒看清,一直拎在手上的手袋便被人奪了去。
“幹什麼?!”早喻急忙追出去。
此時她已明白,自己是遇到打劫了。隻是萬萬想不到,會在拉薩這樣的地方遇到打劫。一時間也不容多想,早喻拔腳便追,手袋中有所有的證件,如果丟了,麻煩就大了。
搶早喻包的是兩個本地的小夥,大概是在這一帶的慣犯,東拐西繞,熟門熟路就拐進了一條小巷。
早喻奮力追趕,無奈那兩個賊跑得實在很快,她卻因空氣稀薄逐漸體力不支,漸漸便跑不動了,直覺心如擂鼓,肺葉痛的快要裂開似的,眼前的東西越來越模糊,腿也越來越軟,搖搖晃晃走了兩步,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就暈了過去。
她睜開眼,望著眼前模糊的人影,努力眨眨眼,想看清楚,無奈力不從心。
“醒了,夫人醒了。”有人在她耳邊說,“快去通知老爺。”
“不要……”她虛弱的張張嘴,說不出話來。心中無名的焦急,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裏?他們又把她給帶回來了?神石並沒有幫到她。可是貢覺瑪答應過幫她的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下意識動了動右手,還好,神石還在那裏,並沒有在混亂中遺落。
“老爺來了。”有人喊。
眼前赫然一亮,十餘個下人手執火把將這間屋子團團圍住,為首一名大漢分開眾人來到床前。
“你還好嗎?”
她虛弱的笑了一下,移開眼,不去與他對視。
那大漢見她如此,悶哼了一聲,強忍住沒有說話,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看見她手腕的那串石頭,眉頭又皺起來,強壓怒氣低聲喝道:“管家,”
管家應聲來到床邊。
大漢冷笑了一聲道:“我的話全當放屁!是不是?讓你好好看著夫人,怎麼會搞成這副樣子?這魔石不是讓你們拿去交給念青唐古拉嗎?怎麼又回到夫人的手上了?”
管家又驚又怕,低聲道:“老爺,這魔石是惡魔西亞爾的東西,那惡魔要收回去,誰也留不住,他要送給夫人,誰也拿不去。”
大漢聽了勃然大怒,一回身將管家打倒一邊,吼道:“誰也拿不去?我到要看看到底是他厲害,還是我格薩爾王的子民厲害!”說著就上前一步捉起她的手腕,想要把那串紅色的石頭除下來。
她冷冷的笑了一下,也不知從哪裏生出的力氣,用另一隻手抽出貼身的匕首就向大漢的手腕砍去,大漢一驚,連忙放手,已經晚了一步。匕首鋒利無比,已在他的手腕上深深的劃出一道血痕。他又驚又怒,喝道:“流雲,你這是幹什麼?”
她的匕首剛一收回來,就抵住了自己的頸子,冷冷的盯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大漢見她如此,又是痛心又是失望,沉聲道:“流雲,為了那個惡魔,你真的連我們這一年來的夫妻情份也不顧了嗎?”他說著,向前跨了一步,流雲見狀,抬抬手腕,匕首已深深的在頸項上刻下一道血痕。
“情分?你要是還顧著這點情分,我又何至於走到這一步?”她緩緩開口,嘶啞的聲音中沒有一絲溫度,“連貢覺瑪也向你哀求,可你心中隻有你的榮耀,卻沒有你妻子部族上萬人的性命。”
大漢冷笑一聲:“你那一族人本來過得好好的,要不是你,他們又何至於有性命之憂?現在你想起我是你丈夫了?你倒告訴我天底下有幾個丈夫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心裏總惦記著別人?”
她點點頭:“不錯,你說的對,是我對不起你,我是喇爾紮措族的罪人,念青唐古拉要懲罰,就來找我吧。”說著,咬牙將匕首向心口猛紮過去。
大漢飛起一腳,踢飛匕首,道:“流雲,沒有人要你的命,讚普隻是要你供出惡魔的下落,你怎麼就不明白呢?隻要你說出他的下落,我一點再讚普和念青唐古拉的麵前替你求情。你和他之間……我也不追究了。”
她慘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對我好,隻是西亞爾為我出走,我已然對他不起,再嫁給你,欠他更多。我這一條命,還不起這許多的債,我既然欠了你的,就不能再欠他的了。還有,喇爾紮措族為我獲罪,公主為我與讚普翻臉,我流雲尼瑪何德何能,竟連累這許多人?事情已然這樣了,我也就不在乎什麼了,有西亞爾生,就有我生,西亞爾若淪落魔道,長路漫漫,我也一定要陪著他。”
大漢聞言怒極反笑,道:“你要陪著他?隻怕也沒有那麼容易!”雙手一揮,衝手下道:“照顧好夫人,再出差池,我殺你們全家!”
眾人轟然應合。大漢一轉身,帶領眾人魚貫而出。
一屋子的人一下子就走光了,隻剩下一隻枯燭火光搖弋。流雲尼瑪緩緩褪下手腕那串紅石頭,借著燭光,仔細端詳,忽而溫柔一笑,低聲道:“西亞爾,我知道錯了。當時你讓我跟你走,我沒有聽你的,我以為犧牲了我,能換來族人更好的生活,誰知道……,他們卻……。如今我改過,應該為時未晚吧?”
突然一陣狂風卷至,蠟燭卟的一聲滅了,隻留下一片黑暗。
“早喻,早喻。”聽到耳邊有人呼喚,早喻勉強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房裏,床邊坐著無夏。不由一笑,“我怎麼到這裏啦?”
無夏像是剛哭過,悶悶說道:“還說呢?好好的出門,這麼不小心,不就是一個手袋嗎?值得連命也搭進去嗎?”
早喻長歎一聲,緩緩說道:“原來西亞爾與流雲尼瑪果然是相識的。”
無夏一怔,問道:“你又做什麼夢了?”
早喻有些茫然:“這回我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在做夢了。”她簡略的複述了適才的夢境。
無夏聽得入神,過半天才長舒一口氣,苦笑道:“我真不知道到底你是流雲尼瑪的轉世還是我是。為什麼你總能夢到這些東西而我不行?”
早喻笑斥:“流雲尼瑪的轉世有什麼好爭的?又不是活佛轉世。不過我倒相信無論如何,我們兩個人定然與流雲尼瑪有脫不開的幹係。”
她看看周圍,問道:“邊巴呢?這會怎麼不見他了?”
話音未落,就見有人推門進來,果然是邊巴。
小夥子一見早喻醒了,不由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齒:“早喻你醒了。我問過醫生了,他說你是有高原反應,又運動過度,缺氧導致昏迷,倒不會影響身體。”
早喻問“準備的怎麼樣了?什麼時候可以動身?”
邊巴有點憂形於色:“要動身立刻就可以,隻是早喻你的身體最好再休息兩天,隻是……”
無夏忍不住問:“隻是什麼?邊巴你怎麼也學會吞吞吐吐了?早喻的身子,當然要在休息兩天了。”
邊巴麵有難色:“隻是大風雪就要來了,如果不趕在大風雪來之前,趕到那曲,公路一封,就要等上好幾個月了。”
無夏與早喻麵麵相噓。
無夏問道:“那我們去了,不就回不來了嗎?”
邊巴攤攤手,無可奈何。
早喻沉聲道:“先去了再說吧。邊巴,最快要多久到達那曲?”
邊巴沉吟:“通常走北路,要三天左右,我們快馬加鞭,大概一天一夜就能到。”
無夏笑:“邊巴你漢語怎麼學的?怎麼連快馬加鞭也用上了?”
邊巴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臉上燒紅。
早喻看不過去,道:“別拿他開玩笑了。邊巴,請你幫我辦出院手續,咱們盡快啟程。”
“可是早喻你的身體吃不消的。”
早喻揮揮手:“有什麼吃不消的,我不滿街跑著追賊,不會出問題的。邊巴,對不對?”
邊巴想了想,也勸道:“還是再等兩天吧。”
早喻怒道:“有什麼好等的,等到大風雪來了,咱們就明年再說吧。你們說,你們能等嗎?”
邊巴看了看無夏,見無夏不語,也就不說什麼,隻得憂心忡忡出去辦手續。
早喻對無夏說:“我覺得這是注定的,我們必須現在就去那曲。或許就是這大風雪,會帶給我們一些啟示。”
無夏點點頭,忽然紅了眼圈,也不知想起什麼了。
早喻也不去理她,徑自整理自己的東西。一邊喃喃自語:“奇怪,手袋明明被搶了,怎麼又回來了?難道真是老天開眼不成?”
無夏忍不住笑出來,“哪裏來的老天。是邊巴,不放心你,你前腳出門,他後腳跟出去,要不然,我們那裏找得到你?那兩個賊也被邊巴抓住送警察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