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當惹雍湖
早喻聞言一震,“呼”地從床上坐起來,一時間隻覺心亂如麻,腦中一片空白,久久作不得聲。
無夏接著說:“我想了很久,這些日子經曆的越多,就越覺得有太多的謎團解不開。而假如你是流雲尼瑪的轉世,這些謎團就全都能解釋了。比如說為什麼你總能夢倒流雲尼瑪的記憶而我不能;你能看到西亞爾並同他交談而我不能;還有貢覺瑪之歌總會從你身上發出異光。如今更有索傑大師的話,解釋了為什麼你師傅在這件事上如此神秘。他是為了找你,流雲尼瑪。”
早喻舉起手,阻止她說下去:“我要好好想想,無夏,這實在太……太不可思議了。”
無夏過去,握住她的手:“現在你知道,當時邊巴說我是流雲尼瑪轉世時,我的感受了吧?”
早喻苦笑:“我心裏已亂作一團。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可能性。”
無夏毫不放鬆,“我卻覺得事情隻有這樣解釋,才合理。”
早喻低頭思量良久,道:“那麼你呢?你又是什麼身份?貢覺瑪之歌最先找到的人是你;你也夢見過自己是流雲尼瑪,而且,達宗貢桑寺壁畫上的那個流雲尼瑪分明就是你。還有什麼是比這更有力的證據呢?”
早喻說著,思維逐漸恢複清晰,“你還記得嗎?最初我根本不相信什麼轉世不傳世的,我根本不承認這一切的真實性。後來發生的事情,讓我不得不開始相信這一切,可是直到看到了那幅壁畫,我才相信所有這一切都是曾經發生過的,我們今天之所以置身這裏,就是因為你要回來。無夏,連我都確信了,為什麼你還懷疑?你就是流雲尼瑪。”
無夏心中煩亂,種種歎了口氣,“這到底都是怎麼回事?”
早喻道:“我想,這其中一定有一個十分關鍵的地方我們一直想不透。看來目前隻有去喇爾紮措了。說不定,索結大師真的能與貢覺瑪進行交流。到時,我們也許能知道更多。”
兩人又討論了一會,無夏終於熬不住,沉沉睡去。早喻卻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裏一邊又一邊重複著這幾天發生過的事,不斷的問自己,到底那關鍵是什麼呢?
正凝思間,隱隱約約似乎聽見有說話聲如一縷細絲鑽入耳內。
“流雲,流雲。”那是一個輕柔的女聲。
早喻一驚:“是在叫我嗎?”
“流雲,你要小心啊。”
“什麼?小心什麼?你是誰?”
那聲音的主人似乎沒有聽見她的問題,一徑說道:“他們放棄你了。念青唐古拉是至高無上的神,人人都將順從他。”
“他們是誰?你又是誰?”
那聲音依舊沒有回答,繼續道:“別相信他們,他們將背叛你。”
早喻坐起身,“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誰將背叛我?”
“流雲,我隻能幫你這麼多了,你要保重啊。”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流雲,我會盡一切力量去保全你的。我答應過西亞爾哥哥,要幫你。但我不知道我能幫你多少,隻希望事情不要太壞。”
早喻忽然明白了,失聲道:“你就是貢覺瑪!”
無夏在睡夢中被驚醒,“貢覺瑪?在哪裏?早喻你夢見貢覺瑪了?”
早喻搖手示意她噤聲,側頭聽了良久,終於頹然搖搖頭,苦笑:“沒了。”
“真的是貢覺瑪?”
“我想是的。”
“她對你說些什麼了?”
早喻有些迷茫,“她是說了些,但卻不是對我說的。”
“那是對誰說的?”
“我想,”早喻看這無夏:“是對流雲尼瑪說的。”
無夏有些糊塗:“有什麼不一樣嗎?”
“不一樣。這一次,我不是任何人,就是我自己,十分清醒,並沒有以往那些夢境中疑真疑幻的感覺。不,那些話並不是對我說的,是對流雲尼瑪說的。我隻是偶然聽到,就象是在聽錄音一樣。”
“你是說,這些話是當年貢覺瑪曾對流雲尼瑪說過的,不知什麼原因,被你聽見了?”
“可以這麼說。”
無夏此時已完全沒有了睡意,她也坐起身道:“剛才,我也作了一個夢。其實也算不上是夢,就是不停聽見有人唱歌。唱的是什麼,聽不清,那曲調卻十分奇特,並非我們尋常聽到的藏歌,好像帶些更遙遠,更古樸的味道。聲音高曠遼遠,卻過於陰柔,少了高原民歌中慣有的陽光般的明朗。那歌聲,我似乎在夢中聽過無數遍,可這卻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真切的出現在夢中。”
早喻問:“你有什麼想法?”
“我想那應該是貢覺瑪之歌。”
早喻有一瞬間的迷惑,“貢覺瑪之歌?你是說那是貢覺瑪的歌聲。”
“對,我覺得那就是貢覺瑪的歌聲。”
早喻舒口氣,道:“我有種感覺,到了現在,我們要追尋的故事,才真正露出寫頭緒來。”
無夏點頭,“不錯,貢覺瑪終於出現了。”
早喻問:“你說,這故事究竟是怎麼樣的呢?”
無夏理了理思緒道:“就目前所知,和我們的經曆,我大致理出了故事的主脈。”
“說來聽聽。”
“很多年前,金城公主進藏,讚普尺帶珠丹為了討好她,從喇爾紮措挑來了流雲尼瑪坐的侍女。流雲尼瑪似乎不大情願,或許是因為她與西亞爾是戀人。”
“可西亞爾卻被認為是惡魔。”早喻接口。
“對,總之流雲尼瑪去拉薩是不得已的。可是金城公主卻很看重她。”
“也許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尺帶珠丹把她嫁給了桑傑紮措。”
“很明顯流雲尼瑪婚後不快樂,因為一件關乎喇爾紮措族命運的爭拗,她甚至離開了桑傑紮措。”
“應該說,是逃離。”早喻補充。
無夏點頭表示同意,繼續道:“她的出逃得到了貢覺瑪的幫助。”
早喻道:“但她失敗了,又被桑傑紮措抓了回去。”她停了停問道:“可是,她和桑傑紮措之間的爭拗到底是什麼呢?還有桑傑紮措這個人,我們似乎什麼也不了解。”
無夏一怔,“是呀,怎麼從來沒想到查查他的資料?奇怪,也沒聽邊巴提起過。我們怎麼也想不起來問呢?”
早喻苦笑:“我們都疏忽了。”
無夏問:“那麼貢覺瑪所說的背叛,到底是指什麼呢?是指流雲尼瑪這次逃亡的失敗嗎?還是和桑傑紮措有關?”
早喻搖頭:“不象。在那個夢裏流雲尼瑪和桑傑紮措都沒有提及背叛的字眼。而且,既然是背叛,那就應該是她原本極為信任的人。”
無夏悚然動容,“那會是誰?”
早喻道:“現在,誰也猜不透,隻有等天亮,問問索傑大師。”
“早喻,你說我們會在喇爾紮措發現些什麼?”
早喻抬起頭,出了一會神,緩緩道:“我有種感覺,我們將在喇爾紮措有出乎意料的發現。”
“那會是什麼呢?”
早喻沒有回答,她也不知道。
天亮之前,早喻終於倦極睡去。
即使在夢中也不安穩。早喻仿佛看見有一個孤寂的身影,立在天地之間,荒原之上。那身影挺拔頎長,長發在風中飛舞,衣裾輕揚。周圍是一片死寂,腳下是堅硬冰土,沒有光也沒有水。
早喻心頭泛過一陣酸楚。雖然他的麵孔在暗淡混沌中看不真切,但她知道那就是西亞爾。可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每次在夢境中見到的西亞爾都這麼沉寂陰鬱?記憶深處,這身影背後,似乎總灑滿陽光。她似乎曾無數次聽見過他爽朗的笑聲。為什麼夢中得他從不笑出聲?總是微微的,似有若無地笑著?
“西亞爾。”她上前一步,輕喚。
那身影先是微微震了一下,低垂的頭緩緩抬起。早喻認識這張臉,在多巴山穀的絕壁上,她見過。甚至,在更久前的夢中就已相識。隻是有些不同了。是那雙眼睛,寒冷無情,閃著幽幽的,野獸般的凶光。
早喻的心“突”地一沉,這不是她印象中那個溫柔深情的西亞爾。
“你是誰?”她問。
他咧開嘴笑了,那笑容在早喻眼中卻無比的猙獰。他一步步向早喻走過來,早喻卻無法控製地一步步向後退縮。
“別過來。”她喊。
他停住,看著她,眼睛漸漸紅了,然後一滴滴液體從眼角流出。早喻看著,那液體殷紅粘稠。那不是淚,是血!
血水在腳下彙成一窪。早喻有說不出的恐懼,顫抖著,不敢動彈。
他向早喻伸出手,說:“別怕,跟我來吧。”那嗓音低暗,並非早喻無數次聽到過的那樣清亮。
早喻慌亂得搖頭,一股不知名的情緒湧出,她再也控製不住,蹲在地上,失聲痛哭。她知道這是夢,她希望這場夢快些結束,可是,在這裏時間好像是停止的,黑暗漫長而沒有邊際。
“為什麼害怕?你知道我永遠不會傷害你的。”他說著,便伸出手想要碰觸早喻。
早喻向後躲閃,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一時間無法躲避,隻能眼看著他一步步進逼。
他忽然停下來,看清了她眼中深深的恐懼,頗為不悅,問道:“為什麼要怕我?你不認識我了嗎?”
早喻隻能哭泣,道:“你不是西亞爾!你是惡魔!”
“我是西亞爾。我是等了你上千年的西亞爾。我是為你曆盡磨難的西亞爾。你卻不認識我了?”他眼中現出怒意,“我為你變成這副模樣,你卻不肯理我了?”
早喻驚詫已極,“為我?為什麼?”
他不答,隻仰天長嘯,刹時間,天地一片昏暗,狂風席卷,將兩人淹沒。
“不要!”早喻大喊著,從床上坐起,滿額的汗。
此時天已大亮,無夏不在房內。那聲音似乎還在耳畔繚繞:“你為什麼害怕?你失望了嗎?流雲……”
她用力搖搖頭,好像那樣就可以將這惱人的問題驅走。早喻大大喘了幾口氣,漸漸平靜下來,用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滲出。
那一天,早喻出奇的沉默。
坐在邊巴的車上,她和無夏,吉瑪擠在後坐。吉瑪已經醒了,仍然沉默,卻不再是那種死氣沉沉的了,似乎不經意間,她身上就多了一點點生氣。
索傑大師在路上向他們講述了一個連邊巴也不太清楚的古老故事。
喇爾紮措族世代生活在當惹雍湖畔,那裏曾經是本教的聖地,每年有無數的朝聖者不遠萬裏從高原各個角落來到這裏,奉獻自己的貢品,祈求敦巴幸繞的賜福。喇爾紮措人也因此過著富足而受人尊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