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3)

隻聽轟隆一聲巨響,地動山搖,城中忽然騰起一道火光,火光中夏雲楓白衣如舞,麵紗如雲,自城牆上飄然躍出,而在他身後,留下一地屍體和一群慌了手腳的官兵。

“縣衙已為我炸毀!”夏雲楓站在城垛之上,凜凜一聲清嘯。

“好!”義軍登時振奮,一時歡呼豪氣震天。

夏雲楓清冽一笑,提劍縱身飛下城牆,眾人歡呼還在口中,忽見他如此異舉,還未及轉為驚呼,便見好個雲少,已於空中一個扭身,軟劍刺向城牆打了個彎,人則如離弦的飛箭一般直直射向半空中的吊橋。待人們明了了他之所向,隻見他右手已高高舉起,照著那鉸鏈便是一下,隻聽“鏗”的一聲,火花四濺,鉸鏈一鬆,吊橋發出“咯喳”一聲響,橋身震了兩震,原與城牆緊貼的邊緣露出一絲縫隙。夏雲楓則受力下墜,猛地一手抓住了鐵鏈,整個人懸在空中。稍定了下神他便又是一劍砍去,吊橋又是一震,而他也隨鐵索蕩了兩蕩。

義軍眾人一時喝彩一時驚呼,正在這關頭,卻見城頭上又躍下一人,身如大鵬,勢如猛虎,向鉸鏈所在直直撲去。隻聽“鐺”的一聲,他一斧砍斷了鉸鏈鐵索連接之處。一頭機關頓時斷裂,另一頭則撐不住這千金重量,於是,一頭還帶著完整機關的吊橋轟然落下,砸起一地雪沫,塵土橫飛中,忙著衝殺進城的人們看不清城牆上的情形。

鐵索陡斷,夏雲楓正抓在斷裂的一截之上,被這大力一拋,身體鍾擺似的便往城牆上撞去。幸好是早有準備,隻見他一手軟劍刺出,在牆上點了兩下,終於鐵鏈擺勢漸緩,在空中打了幾個旋,最後慢慢的在牆麵上拉直。夏雲楓一手拽鏈,軟劍打彎抵在牆上,往下望去,高聳的城牆水磨般光亮,讓人隻覺一陣目眩。於是仰首,不意外的見到上麵惱怒的目光。

“二哥。”他昂然一笑,“你這索砍得可真是時候!”

“我不會輸給你小子的。”徐歡冷冷道。

夏雲楓便也冷笑:“那咱們城頭上再見真章!”

“好啊。”徐歡說著便伸手來抓那鐵鏈。

夏雲楓眸中冷光一閃,真氣暗提,隻聽鐵鏈嘩啦一聲當頭砸下,就在同時,他手中的軟劍陡然挺直,整個釘入牆縫之中。白衣人兒飄然而墜,最後懸於劍柄之上。而就在同一時間,下墜的眸中映出了另一個墜落的身影——徐歡——就在他砍斷鐵鏈的同時,一支羽箭也插入了他的後心——這一箭的來曆,夏雲楓是看到了的,就在徐歡與他說話的時候,他看見一個官兵將箭對準了他的後背。

北風,刀割似的刮在臉上,雪片冰涼,眼淚還沒冷透就被風幹,懸在風中的人在心裏一聲聲的喊著:二哥,對不起……

而這時,在戰場的另一角,白衣人看到了城頭的那抹白影,眼裏也盈滿了熱淚,高呼一聲:“弟兄們,衝啊!”揮手間,養精蓄銳的兩千精兵像開閘的潮水般向城門內湧去。

夏雲楓掛在半空,衣袂麵紗俱被罡風高高揚起,直衝麵門的也不知是殺氣還是煞氣,心頭隻覺一陣索然淒惶,隱隱更有恨意。正上下不能,城上忽拋下一根繩索,他一仰頭,見是羅克強,向他高喊:“抓緊了!”他一手握住,一手抽出軟劍,上頭一用力,就將他拉了上去。

城樓上已隻剩了滿地屍骸,城裏的喊殺聲也漸微弱,看來官兵抵抗已至強弩之末,壺關城,已算是攻了下來。

然而二人心中卻無多少欣喜,尤其夏雲楓,半晌隻道了句:“謝六哥。”便再說不出一個字。

羅克強與他走了兩步,忽然問道:“小夏,下山之時,你身在何處?”

“怎麼?”夏雲楓眸光一跳。

羅克強也不看他,淡淡道:“下山的時候,碰上石流了,還有鐵蒺藜。”

“六哥?”反應過來了什麼,夏雲楓盯著他。

羅克強終於轉眸看他,苦苦一笑:“小夏,六哥我還讀過兩天聖賢書,史上的前例我都清楚,所以我也明白你。”

夏雲楓隻覺喉口一緊,一股血氣翻湧,冷不防竟是一口鮮血溢唇而出。

“你怎麼了?受傷了?”羅克強一把扶住他。

夏雲楓搖頭:“沒事,先頭在縣衙裏激戰一場,剛才又在半空裏懸著,兼著又有舊傷,真氣走岔了。”

“讓我看看。”說著,便拉他坐下,羅克強雙掌抵他背心,運功查探,“小夏,你原先那內傷可不輕啊。”

下意識的捂住腹部舊傷,夏雲楓閉了眼:“沒事,都過去了。”

羅克強也不再說話,運功替他療起傷來。

二人四周,雪片飛舞,慢慢覆蓋了整個世界。

忽聽夏雲楓道:“六哥,我告訴你,我那時在哪裏,是怎樣進的城。”

山頂上的人仍是站在亭內,雪花在他眸中織就了一件白袍,覆住江山溫柔的曲線,山那頭的烽煙已然平息,隻有越壓越低的雲層似乎要將那小城摧折。天地間的一切都顯得那般靜寂,靜寂得讓人毛骨悚然。

“太原沒有派兵去救啊。”夏群站在他身後,手裏仍握著那令牌。

雲倦初沒有回頭:“那當然。”

“為什麼?”少年吃了一驚。

“如果我是吳玠,我也不會派兵的,太原離此五百裏,日夜兼程趕來,壺關也早失守。再說了,壺關又不是魏都大梁,誰犯得著當龐捐?”雲倦初輕哂一聲,“這個‘圍魏救趙’之計從開始就不可行。”

“那為什麼還要雲少前去?”

雲倦初咳了兩咳,仍然望著遠方已漸被大雪隱沒的城池,一字字道:“因為城裏有個至關重要的秘密。”

“那你怎會知道?”

“我不是朝廷的奸細嗎?”雲倦初忽然笑了,“這個秘密隻有大頭領王彥和朝裏的一兩個人知道。”

夏群猜朝裏知道的人是李丞相,便又問:“怎會義軍和朝廷都知道呢?”

雲倦初頓了頓:“因為那時義軍也是官軍。”

少年沒經曆過以前的歲月,聽不出他話中沉湎的淒然,正要再問,卻聽寨中鑼鼓聲四起,山頂上三大營門打開,枕戈待旦的義軍潮水般湧了出來,有的上箭樓了望,有的把守寨門,也有的在高呼:“官兵攻山啦——”

少年下意識便要往寨裏跑,卻想起還有雲倦初,此時也管不得他身份,隻將他往寨子裏拉去。誰知雲倦初卻動也不動:“別急,阿群,這像是佯攻。”

“佯攻?”夏群一手仍拽著他袖,腳步卻是一頓,轉頭也跟著他看向山下。山坡上樹木早砍得差不多了,官兵行藏很容易就能瞧個清楚,隻見官兵都隻攀到半山腰便停了步,顯然是還在集結之中,隻將旗幟晃得人眼花,並著大聲呼喊助威。這一看,是真攻假上便再明白不過了。看了片刻,腦中浮出個更大的疑問,脫口便問:“官兵不還在太原嗎?那這些是從哪裏來的?”

雲倦初略一思量,已然變色,幸好掩在麵具下看不出他的陡然煞白:真不愧是吳晉卿啊,果然良將!所謂屯兵太原根本就是個幌子,他的主力早已埋伏在周圍縣城——難怪壺關防守強硬,原是仗了增兵——而他見壺關被困,離得這般金,竟也還能忍住不派兵救援,不暴露行藏。那麼此刻的進兵該是他深思熟慮了多少時的打算,而現下的正麵佯攻又是他計劃的哪一步?如今壺關雖下,山寨卻被圍,反倒成就了官兵的“圍魏救趙”,壺關城裏的雲楓又會做何樣選擇?

思索時,山上山下傳來一片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

天空中最後一絲光線也被濃雲吞沒。

鐵灰色的陰影占據了整個天空,邊緣卻是灰黃色的,層疊翻卷,天上地下仿佛都能聞到股燒焦的糊味。

有什麼,在燃燒。

光禿禿的樹木在刀風中搖晃,風中落下的卻是握刀的臂膀,刀光中,揚灑的血花融化了雪花,刺鼻的血腥味衝天而起,似乎觸動了哪個神明的嗅覺,眉一皺間,大雪又是緊似一陣。白茫茫中,放遠望去,敵我難分,隻見滿地都是屍體,幸存的人們在血泊中狂吼、狂砍、狂奔。

戰線往山上又推進了一些,鐵灰色的陰影像潮水般湧向山頂,拍打著犬牙交錯的山寨外防,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火光血光中,不斷有防線被撕裂,再縫合,再扯開,再填補,寨門牆外雙方用層疊的屍體又壘出了一道高牆……

山頂寨內會客樓裏,此刻烏壓壓的聚滿了人,卻不是客,而是寨內所有的老弱婦孺。

"奶奶,爹爹媽媽呢?"隻聽身後,一個童稚的聲音問。

"他們在外麵殺敵呢。"一個蒼老的聲音答。

"殺敵?是殺金狗嗎?"

"……"

"奶奶?奶奶,你怎麼不說話啊?奶奶,你怎麼啦?"孩子提高的聲音裏,四周卻愈發寂靜。

不知這回老人回答了沒有,原本站在門邊的少年忽然猛的捂住了耳朵,三步並作兩步的跨出了大門。還要再往前衝,卻被人一把拉住,拉他的人坐在門前的石階上,灰色的棉氅鋪在地上,皺褶翻卷處露出底下白色的衣角,一直看著自己衣角的他抬起眼來,對少年說:"阿群,你不要去。"

"可是外麵……"少年眸中又映出一團火光。

拉著他的人卻似未見,隻是淡淡一笑:"可是雲少讓你跟著我,不是嗎?"

"你?!"夏群臉上一紅,卻終究停下了腳步,而他身邊的人則又低下了頭去,這次卻是不住的咳嗽。他聽了,不由又摸了下揣在懷內的那塊令牌,冷硬的棱角硌疼了少年的心口。他覺得自己的身心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但望眼前煙火蒼茫,卻究竟哪裏是那利箭去處?正徘徊時,眼前忽然一亮,遠遠的,一道白影破霧而出--"雲少--"終於,少年像離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