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夏群不敢停留,忙又飛奔回棧道這頭的雲倦初側。
“怎麼辦?”
雲倦初摁住他肩:“不要慌。你去找領頭的,讓他先帶大家往後撤,再通知你雲少來接應。”
少年領命,點了點頭就又一次往前方掠去,卻不料這次不比方才:原來山口狹窄,棧道曲折,身在這頭的近百婦孺壓根不知山那麵發生何事,此刻都擁堵在了棧口之前,有的則已走上了棧道。人群裏輕功壓根施展不出,夏群急得隻好大喊:“前麵有埋伏,大家別過去!”卻無奈人小聲弱,無人理睬。咬咬牙,他撥開人潮,拚命先前擠去,希望能找到領頭之人,極目處卻隻見棧道上黑壓壓的隊伍一點點的向陷阱處蜿蜒。
狹小的木質棧道,一麵是峭壁,一麵是萬丈深淵,一旦走在上麵,要麼是齊齊後退,要麼便隻能齊齊先前。心一橫,他仗著人小身輕,硬是貼著護欄邊一路飛到了棧口。隻見道口穀中,兩軍正廝殺在一處,露了行藏的官兵索性都撲搶上來堵截棧口,妄圖將義軍逼回棧道,而義軍則一麵堅守道口,一麵奮力劈開前路。夏群看得目眥俱裂,也沒從鬥得難解難分的雙方裏找到領頭之人,心中大急,卻又無方,隻得又施了輕功貼邊逆行,轉回這頭來。
“如此隻懂義勇,不知進退,是如何領的軍?!”
夏群看見對麵眸中情緒犀利如刀,刃光閃爍,憤怒逐漸轉為擔憂最後化為低低一歎:罷罷罷,這局麵又是誰開創的?終隻是大夢一場。
低歎吟罷便成低笑,心念一定,索性便將這夢做到底了罷。
想著,便對少年道:“算了,管不了這許多,能退回來多少退多少。隻要等有人發現過不去了,自然就會轉回來的。”雲倦初咳嗽了兩聲,並不停頓:“這邊我看著。阿群,你飛速去找雲少來接應。”
“你……”夏群聽他又咳嗽連聲,稍一遲疑,卻遭冷冷一瞥——“還不快去?!”少年一驚,急忙向後方奔去。
望了眼他的背影,雲倦初轉過身去,放下了掩唇的手,沒看袖口一眼,便向前走去。
卻不料夏群這次帶回的仍是壞消息——少年搖著頭,紅著眼,頹然道:“我沒找到雲少。寨裏已經全亂了,已經有好多官兵打上來了,現在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死人。我問剩下的弟兄,有的說雲少受了重傷被人硬架進地道了,又有的卻說是帶人突圍去了,總之,我見到的人裏沒人見過他……”
雲倦初閉上了眼睛,血火殺伐透過少年帶著鼻音的描述直撲到身上,一陣似火一陣似冰。
對麵的少年注視著他,看見他緩緩仰首,傾宇的雪花落在他甫睜的眼睛——這,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他不禁又疑惑起來。這時才看見那人身後聚集了數十老幼——這個人又究竟是怎樣將他們領下棧道,帶上回寨之路的?疑惑重重,胸口明明依然被那塊冰冷的硬物硌著,奇怪卻為何一次又一次忍不住的選擇去信任?
解釋不清,想不明白,他隻道自己也許從一開始便是個失職的監視者,從一開始就陷入了那滄海般的幽深——隻見雲倦初迎風一笑,一時繁星四起,卻依然無改那滄海寧定,“看來是隻能進不能退了。”他輕輕說道,似乎是對自己,又像是對別人。隨後,他對夏群招手。夏群湊上前去,聽他附耳低語,“這……”還沒聽完,就呼出聲來。
“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雲倦初的聲音還是那般低柔,每一個字卻都像擂在鼓膜的重錘,“你難道想讓棧口的弟兄白白犧牲?你想不想多幾個人逃出去?”
少年無話可駁,唇上咬出了牙印,轉身走了兩步,又停下,似是要得什麼保證似的,問他:“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雲倦初笑了笑:“我和大家一樣,想活下去。”
聽罷,夏群再不遲疑,依照吩咐飛身回寨。雲倦初則又一次轉過身去,應是聽到了他方才那一句,隻見上百雙眼睛盯牢了他——真像是很久以前的感覺,初為帝君的自己,甘灑一腔血的自己,重社稷輕性命的自己……曾經一將功成萬骨枯,曾經這勁風衰草裏模糊了多少歸鄉路?!眼前這仿佛輪回是不是就是對當年的懲罰?鮮血淋漓的雙手難道真的抓不住幸福?還是終究要再用血來開辟出路?眼望去,這一片的扶老攜幼,拖家帶口——拖家帶口!心尖激靈靈一疼,不肯讓人察覺他的失神,他別過眼去,風中人群的私語環繞四下,點點都是人間煙火星兒。
舍不得,放不下。
偏逢絕處乃向生。
也許這樣的矛盾,正是人生。縱無常橫,隻要心有所係,情有所鍾,便是千難萬險也擋不住回家的行程!
“我們還按原路衝出去。”雲倦初微笑起來。
人群便隨之又轉回了棧道的方向,而在他們身後,峰頂上的山寨裏爆炸聲此起彼伏的響徹了雲天。
“喲,這幫土匪還真是夠膽量哩!”秦效金一驚一乍的言道,“主上您瞧:他們居然還敢從棧道過!嘖嘖,怎麼好像還有眷屬呢?!”
高踞這邊石上,對麵穀中發生的一切都盡收眼底,他冷冷一哂:“這叫什麼膽量,現在他們是不過也得過!”見秦效金笑得一臉諂媚,一幅虛心求教的模樣,他指指對麵棧道,接下去道:“你看這棧道,出則直通河南,進則直達山腹,隻要一方退讓,另一方便能直搗黃龍。所以,眼下山寨這頭雖弱,卻也不能有絲毫退卻,不然,宋軍就能從此直上峰頂了。”
“主上英明!”秦效金忙道。他雖是溜須拍馬最長,卻也不是全無本事之人,仔細想了想,又問:“可是主上,您說這土匪也真是愚蠢,要想攔截宋軍,早先毀了這棧道不就一了百了了嗎?”
這也正是他費解之處,卻不願於下人麵前露出,他敷衍了句:“興許是舍不得這棧道,留待我金國大軍呢!”說完便大笑。
其餘隨從也跟著大笑,卻見主子的目光變得愈發專注,也愈發饒有興味。
遠望去,雙方都死傷慘重,不時可見人影墜落深穀。似乎是義軍已搶回了棧口,護著眷屬一陣又一陣的衝殺,而宋軍那頭大約是因見有老弱而竟未放箭矢,於是雙方隻是貼身肉搏。而義軍也真個個血性,一旦送了老弱通過棧道隱入山穀後,便又返回來廝殺,竟無一個趁機逃遁。
觀看的人冷笑了一聲,眼見著對麵棧道上逐漸不剩幾人,道口處原本的幾百義軍更是數量巨減,而官兵雖也損失慘重,卻還源源不斷的撲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