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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大地一片銀白。

下了近一日的大雪將巍巍太行凍成了莽莽冰原。千山鳥盡,溪澗凝霜,萬籟仿佛都被這白色震懾,偶爾,隻有踩碎冰碴的些微聲響,像是命運信手撥動在弦上。

五個人走在雪原之上。隻見當中的那人抬起了頭來,劍眉下琥珀色的眸裏映出遠方深濃的雲層,雲層後麵俯瞰眾生的天空,陰沉著緊繃的麵龐,就像此刻的他一樣。

這不是他第一次走上這條山道,兩年前的嚴冬,也是這樣一場大雪掩埋了他麾下多少鐵血兒郎:白骨填的棧道,血肉糊的壁壘,屍體鋪的太行……一切都還曆曆在目,每一次回憶,每一次眼前都是這樣鋪天蓋地一片,白雪,雪白,和,那身影一樣……

“主上,主上?”

飄遊的思緒被人猛然拉回,他正要發作,卻見手下小心翼翼的指向前方:“主上,您看!”

一道青煙像是天空的裂紋,乍然升起在遠山之中,像被什麼扯了一下似的,他飛身而出,腳下幾番起落,一直點上最高的一處山石這才穩穩落下。

“主上輕功卓絕,讓屬下們好趕!”四個從人也忙跟上,其中一個故意喘著粗氣道。

風帽的陰影掩飾了他凝望的目光,隻見他薄嘴微揚:“秦效金,你們宋人的馬屁功夫果然是一流的。”

那人神色自若,答道:“屬下對主上是打心眼裏佩服,這才實話實說——”

他打斷了他:“好了好了,本宮知道你的忠心。”眼波在陰影中凜凜一閃,他指著那煙,“你看清楚了,是嗎?”

秦效金裝模作樣又看了那煙一眼,才道:“看清楚了,這煙是宋軍裏用作聯絡的。主上,咱們可要點火?”

“慢著。”站在最高處的人俯瞰了四周一會兒,忽然笑了,“我們不能點。”

“為何,主上?”

他大氅一抖,隨手指點腳下的山穀,淡淡道:“你看看這下麵,好大一股殺氣啊!”

秦效金等忙也跟著仔細看去,凝神看了半晌,果然發現山石之中有刀光一閃,禿木之後似有伏兵,恍然呼道:“主上英明!原來此地伏有宋軍。”

他點了點頭,目光又移向了天邊。

“那主上,咱們可要先……”

“怕什麼?!”他笑,“宋軍對付的又不是我們!”

“主上英明,主上英明。主上神龍見首不見尾,這些蠢材哪裏能料到您的行蹤!”

“哼,那便安心跟著我看場好戲吧。”說著,他在那山石上坐了下來。

“是是,隻管看他們宋人自相殘殺……”秦效金還要再言,卻被身邊一人狠狠一撞,忙暗施了千金墜的功夫這才穩住了身形,剛一站穩便瞪那始作俑者:“塔圖,你幹什麼?”

被稱作塔圖的是一彪形大漢,深色勁裝掩蓋不住虯結的肌肉,他瞥都不瞥秦效金一眼,徑直走到他主子麵前,躬身道:“太子……”

“你放心吧,在這裏等,安全得很。”他安坐不動,隻擺擺手。

塔圖隻得退下,餘光正瞥見,蕭蕭雪中金太子的目光一直膠著在天際,似乎什麼都無法阻隔。

煙已燃了有會兒工夫,山那邊卻還是沒有任何回音。

“阿群,到底能走了沒有?”不時有護送婦孺的義軍來問夏群。

少年一律搖頭,傻笑,然後一溜煙奔到隊伍最末。笑容一路隱去,他停下腳步,對著對麵的人搖了搖頭。隔著煙火氤氳,那雙眸子裏的波瀾也仿佛隻是錯覺,隻一恍惚,又已是那般靜如止水,看不出半點喜怒。少年不禁有些急了,快步走到那人身邊,低聲道:“怎還不見信號?你和李丞相真是說好了的?”

雲倦初沉默,思緒沉浮,與李綱分手時的情形一一浮現在煙中:

“公子,刀劍無眼,依李某之見你還該好自珍重,莫已身犯險。若是……若是實在要去,就請帶上我這麵令牌,萬一遇上官兵也好有個解釋。”說著,李綱沉吟半晌,才又道,“不如這樣吧,公子,我派心腹守在這麵山口,你進了羊腸阪便燃煙為號,叫他們進去接應。”

青黑色的令牌光滑可鑒,他撫著上麵凸出的“令”字,低眉一笑:“好。”

“……謝……謝公子。”李綱捏諾半晌,還是沒挑出能替代的字眼。就像這世上有些事,總歸避無可避。

他記得自己抬起眼來,嘴角猶笑,卻不知目光是否已瀉了雷電——“也、請、好、自、為、之。”

六個字,一一擲向了虛空,曾幻想,那是他與那虛空背後最後的言語。

此時,才發現原來全是自己的天真:

豈會不明白一國之相的用心?說是接應,實是威脅,逼著自己親走此道,拿性命作保,證義軍不會借此道直接威脅汴京;更怎會不了解雲楓的打算?一說羊腸阪就教他明白了個中內情,聰明如他立時便將計就計,安排了這近百老弱同行——一方是要保證不搶道不襲京,一方既讓了道就要求多活命——都學會了討價還價,而最可憐自己,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無論在哪方都想能多保住幾條性命!

隻可歎,煙迷朦,終虛空……如今才知最要不得是菩薩心腸,以為這般退讓便能寬了廟堂上的人心,誰知……竟還是落到現在的結果——此刻怕不是李綱臨陣變卦那麼簡單,而是更大的陷阱。

想到這裏,雲倦初不禁冷笑出聲,隨即抬起了眼來,眸中寒光乍射,“阿群,你輕功好,且去前麵山穀裏探一探。”

“怎麼?”

“這條路怕是走不了了。”雲倦初毫不猶豫的說道,“你去看看穀裏是不是有埋伏。”

聽到這裏,夏群再不遲疑,縱身便去。過不多時,便帶來了預料之中的壞消息——“山穀裏埋伏的都是兵,不過棧道口還沒見人影。”

雲倦初搖頭:“那是他們故意賣的破綻,誘我們鑽進口袋裏去。”見少年仍是不懂,就又解釋道:“棧道狹窄,並肩站不過兩人,若在棧道上布置,他們反而發揮不出人多的優勢,倒不如故意放開了道口,引我們過了棧道再堵住棧口,進行伏擊。”

“真毒啊!”夏群咬牙道,“小爺帶人上去宰了他們!”

雲倦初攔住他,“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你快去通知大家後撤:這條路走不得!”

不知怎的,就是違抗不了他哪怕輕輕一句,夏群也不多想,立時就奔了出去,誰知剛走了幾步,他武人耳目靈便,就聽見了隱約的喊殺聲。急縱兩步,他躍上棧道,隻見棧道口處激戰正起:原來方才等待之時,有不少義軍不耐的搶先走過了棧道,立時中了官兵的埋伏。而那頭廝殺一起,這頭的義軍便紛紛趕去救援,搶回棧口。戰鬥,就此觸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