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往世記
穀雨時分。
孩子聽說穀雨是春天最後一個節氣,是滿載的雨水和旺盛的生機。但他的先生卻說,過了穀雨,就要一天天的熱起來了。說這話的時候,他皺著他好看的眉峰,一根指頭揉著太陽穴,其餘四根撐在腮邊。於是孩子知道,他說的是正經的。
心裏忽然有絲竊喜,不敢告訴他的,孩子喜歡熱起來的天氣。他喜歡看那沉靜的人兒難得的一點煩躁,喜歡看他搖著折扇,然後頭一點一點的直點到桌案上去。
這時正值午後,若在平時,這房間裏必定是鴉雀無聲,隻有那起伏的一水白衣,在窗外偷看的孩子眼裏漾著細微的波瀾。
孩子原本是很確信的,那人從沒察覺過他其實每天用過午膳就會跑到這裏,巴在窗台上——其實也算不得是偷偷摸摸吧,隻是下人們已經習慣了不通稟,而那人呢,則是雷打不動入了骨的憊懶性情。這些時候,孩子雖然常會覺得自己的先生實在是算不上勤奮,但想到教授自己是那人每天唯一的正事,就又偷偷的歡喜起來。所以,即使隔著窗戶,隔著夢鄉,八歲的他也會升起種心安的感覺,他不知道那就叫依戀,更不知道等他長大了,他還會常常憶起那心情,有時甚至比兒時還強烈。
可是這天,他終於發現自己錯了。
這天,當他還像往常一樣躲到窗邊,芭蕉肥大的葉片映下一地陰涼,攏住他小小的身形。他看見有下人居然在這個“忌諱”時分敲開了那扇門,送了什麼東西進去,然後就聽見裏麵道:“世子,請進。”
語調溫存,如往常,他差點就要也如往常樣的答應一聲,卻忽然一個激靈:他,他怎知道他在外麵?!難道……
還沒想透,便聽裏麵又是一聲:“世子?”
他隻得走進屋去。
剛被叫醒的人還未及束發,霧斂流泉鋪滿了前襟後背,若不細看,也不會有人注意到腦後那幾綹不太聽話的彎曲盤旋,於是,孩子就也當沒看見,他隻注視著那人一臉的笑意,微微出神。
“世子,坐。”那人說著,同他一道入座。對麵而視,孩子不知怎的臉就一熱,於是那人便問:“世子啊,看什麼呢?”
紅雲騰的在麵上炸開,他覺他話裏似有深意:完了,原來早被發覺了……卻見那人眨眨眼,微笑:“世子果然天生聰慧啊,知道微臣剛得了好東西。”說著,攤開手掌,將什麼送到他眼前:“世子請看。”
孩子這才回想起方才對方的確一直一手握拳貼在心窩,原來是——“手串?”他看了眼那物,又抬眼看人。
他的先生點點頭,將手串遞與他:“世子看看這串佛珠如何?”
他拿起來細細端詳,烏黑的珠子在手指間氤氳有光,“是上好的翁珀。”
“是嗎?”先生卻揚了眉峰。
不是嗎?孩子隻得再看,黑琥珀啊,就是翁珀嘛,抬眼,卻見那人已背倚在了椅上,一副準備等他很久的模樣,笑笑的對他言道:“小世子,不著急。”
最不愛他說他小!他被他一激,忙更細的再端詳那佛珠,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一起身,抬手向窗外,陽光透過窗欞照射上去,黑色的佛珠上逐漸顯現出紅色的光點——“是璽珀!”他驚喜的轉眸高呼。
白衣的人兒點頭,視線也投向那佛珠。墨底紅光一道映入那更黑更深的海,波光瀲著珠光搖曳,他似乎有一瞬間的凝神,卻很快又勾起唇角,他說:“世子,這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