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他生記(1 / 2)

三 他生記

船行江南。

“今兒是穀雨了嗎?”

懶懶張開鳳眸,榻上白衣的男子懶懶的問。

桌邊端坐的人卻不回頭:“嗯。”

白衣男子略一挑眉,眸子一轉,已作了清淡一笑:“王爺,過來扶我一把。”

對方居然仍不回頭:“你還沒緩過來啊?”

不然肯讓你來吃豆腐?白衣男子瞪他背影一眼,臉上卻還是笑笑的:“清執?”

卻不料——“爬不起來,你就再躺會兒。”

好你個!白衣男子眸中寒光一閃,幾乎就要發作,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不對勁呢,這老實頭竟這般憋著不肯轉身?不對不對!想著,烏雲密布的臉上突然又換回了萬裏晴空,掀被下床,躡手躡腳走到那人身邊,看見那人手裏拿著的幾張泛黃的信箋,鳳眸一轉——

“轟”的一下,看信的人隻覺眼前一花,慌忙伸手接住,抱了滿懷春暖花開,懷中那眉那眼都噙了仿佛無限春意,這才知天地間正消逝的春景原都轉入了這方寸間來,俯身,張口,卻被人無情一掌拂開,手掌主人悠悠然看他:“幹什麼壞事呢,我的王爺?”

他舌頭還半伸半含,含混回敬:“你才在幹什麼壞事呢。”

白衣人依然賴在他懷裏,勾唇一笑:“我?你自己不肯相扶,我腿軟腳軟的,這船上又不穩,不摔倒才怪!”

你這叫摔?你這叫……想著,驀的就紅了臉,卻不料這一愣神,手裏的東西便被人抽了去,白衣人掃眼手中信紙:“‘隆熙三十一年’?這是什麼?”

“這……”他慌忙去搶,“是倆孩子不知從哪裏翻出來的……”

五指一收,哪容他搶奪,白衣人收手,起身,細看信上內容:“蘭卿:日日宴飲,好生沉悶,幸而平王贈我一物,還有幾分新奇……”念著念著,忽然眉心一動,“是當年……?”

對麵隻得點了點頭:“不錯,正是當年大將軍王與你舅父的舊信。”

白衣人捏信的手鬆了一點,隨即便改作了兩手,將那信箋緩緩展平,發黃信紙上,永不褪色的濃墨重彩,勾勒了那三生相思娓娓道來:“蘭卿:日日宴飲,好生沉悶,幸而今日平王贈我一物,還有幾分新奇。他言此手串乃是塔靖城主進獻,光澤沉厚,渾然天成,你知我向不信神佛,竟也為之神奪,竊想其若戴於卿之皓腕,更當如何神迷目眩?我嚐聽聞此物乃萬年老林之內,虎魄入地千年幻化而成,今見此珠,不由突發奇想,胸中忽生一念:蘭卿,待得空閑,卿可願與我同往白山黑水之間,將此造化精魂一一尋訪?你我二人,就此一生林間,一生花間,一生山水間……”

讀到此處,不由抬眸,正見對麵那人那眼,無端便多了許多纏綿,許多淒婉,許多欲說還休的往世前言……本來寬敞的船艙裏,忽然就覺得窄了小了——是啊,哪裏能容得下呢?這幾生幾世的不舍愛戀,隻怕已被這時光發酵得更醇更甘,天地盈滿——不是嗎?不然那微醺的馨香,怎能穿過悠長的歲月,仿佛,就在鼻間——舅父啊……白衣人忽然輕笑起來,問對麵:“那我舅父是怎回的信?”

“我找找。”他在案上的一疊舊信中尋覓,終於找到那隻字片言,“隻有幾個字呢。”一行墨跡,點點滴滴輾轉進心間,數十年前的歲月重疊拓印進眼前,他抬起眸來,一一訴與對方:“盼君早歸早進山。”

“盼君早歸早進山。”白衣人低聲重複著三十年前舅父的回答,鳳眸裏不由星光淡閃。掩飾的轉過身去,推開窗戶,窗外,江南的煙雨,如黛的青山蜿蜒在兩岸,山間林下,依依墟裏輕煙。

——山水間。

究竟是多少人的願?

沉思時,不防被人從身後抱住,下巴在他白衣上磨蹭,淡淡的,那人獨有的溫存清淺。“懷楨?”聽到他在背後沉沉的問。